地道里的霉味突然被竹青香冲散时,涪翁的指尖正停在黄帝内经四个字的最后一钩上。
帛书的边角因年代久远有些发脆,他像捧着新生的婴孩般托住整卷,二十年前天禄阁的火光突然在眼前炸开——那时他背着半箱竹简从火场里滚出来,后背的皮都粘在竹简上,沈无尘为他拔箭时说这伤要留疤,他却盯着烧焦的竹简笑:留疤好,这是医道刻在我身上的印。
师父。
程高的声音从地道深处传来,带着点压抑的急。
涪翁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石匣半开着,十二卷竹简在火折子的光里泛着暖黄。
他摸了摸怀里的芝麻糖,甜味还裹在油纸里,那是今早王二狗塞给他的,说师父进地道要补力气。
在这儿。涪翁应了一声,指腹蹭过最上面一卷的编绳。
那是刘向大人亲手用蜀锦搓的,说是锦绳经得岁月磨。
他突然想起刘向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柱国,天禄阁的火能烧了书,烧不了人心。此刻石匣里的竹简窸窣轻响,倒像是那些故去的校书官在应和。
医道传承印。涪翁低喃一声,从颈间摘下青铜古印。
这枚印他贴身戴了二十年,纹路向来模糊如雾里看山,此刻刚触到竹简的竹青香,印面突然泛起金光。
程高的脚步声近了,涪翁却盯着印面——那些他整理《针经》时遗漏的断句,治难产的三阴交补法,救溺水的会阴提气术,竟像活了似的从印纹里爬出来,最后整整齐齐排成《黄帝经》的篇目。
师父!程高的影子先落下来,火把的光映得他额角的汗发亮,太乙教的人把出口围了,至少三十个,带着刀。
涪翁把石匣地合上,青铜锁扣发出清脆的响。
他抬头时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刚才的温软,此刻却像淬了冰:王二狗和子衡呢?
在侧道口候着。程高攥紧腰间的针囊,指节发白,我让二狗守着子衡,他......他说要替您挡箭。
憨货。涪翁笑了一声,手按在程高后颈的风池穴上轻轻一推,去侧道,把石匣里的抄本分给他们。
记住,每人拿三卷,分散走。
那您?程高的声音发颤。
我还有事要做。涪翁摸出怀里的芝麻糖,塞进程高手心,当年我在天禄阁校书,刘向大人说医道要传,得有人当柴。
今日我就当回柴。他指了指地道顶的陶片,看见那些嵌着的陶片没?
每片底下都有火油囊。
你带着他们数到三百,然后往东边跑。
程高的喉结动了动,最终把芝麻糖攥进手心:弟子记下了。他转身时火把的光晃了晃,照见涪翁腰间的玄针囊——那是他亲手用涪水滩的麻线编的,针囊上绣的字还鲜艳如血。
地道口突然传来铁器刮擦青石板的声音。
涪翁耳尖微动,把程高往侧道里一推:程高踉跄两步,再回头时只看见师父的背影——玄色粗布短打被地道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石匣,像块烧红的炭。
老东西,教书!
为首的刀疤脸从地道口探进来半张脸,刀鞘砸在青石板上响。
涪翁摸出玄针,针尖在掌心轻轻一划,血珠落在最近的陶片上。
他数着脚步往后退,刀疤脸的喽啰们举着火把涌进来,火光映得地道四壁的陶片泛着诡异的红。
三百。涪翁默念着,指尖扫过第三十七块陶片。
刀疤脸的刀已经抵住他咽喉,他却突然笑了:知道陶片为什么能护书么?他屈指一弹,血珠溅在陶片上,因为陶片能吸火。
什么——
刀疤脸的话被爆炸声截断。
地道顶的陶片同时碎裂,火油混着火星劈头盖脸砸下来,转瞬就烧红半条地道。
涪翁在火浪里打滚,玄针囊被烧得滋滋响,他却摸出赤针,反手扎进身后喽啰的人迎穴——那是管喉咙的要穴,喽啰的惨叫声卡在喉咙里,变成的闷响。
赤针封喉,教你们尝尝。涪翁抹了把脸上的灰,玄针已经捏在左手。
左边扑过来的刀客还没看清针尖,右腕的阳池穴就被扎中,刀地掉在地上,整条胳膊像被抽了筋似的软下来。
玄针断脉。涪翁低喝一声,转身避开背后的砍杀,针尖擦着刀疤脸的耳垂划过,在他颈侧的人迎穴留下个小红点。
刀疤脸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他不知道,那枚玄针已经封住了他的足阳明胃经,此刻他的气血正像决堤的河,在体内横冲直撞。
黄钟针。
涪翁的声音突然沉得像古寺的钟。
他从针囊最深处摸出那枚最粗的黄针,针尖在火光里泛着金。
刀疤脸抬头的瞬间,正看见那枚针破空而来,带着破风的锐响,直接扎进他眉心的印堂穴。
这针,是给沈无尘的。涪翁擦了擦针上的血,他被你们砍了十三刀,最后还护着半卷《脉经》。
刀疤脸的瞳孔骤然收缩,眉心的黄针突然泛起金光,他听见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像春天的冰面裂开第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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