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忽明忽暗,程高将半片金叶拍在案上时,铜烛台一声撞翻,蜡油溅在张文昭青灰色的官服上,烫得他缩了下脖子。
太医院的金叶,张大人藏得可真好。程高的声音比窗外的夜更冷。
他腰间的药囊随着动作轻晃,针尾的字刺绣擦过案角,在烛光下泛着暗红。
张文昭盯着那片金叶,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医馆被按住时的恐惧此刻翻涌上来,他想起涪翁扎进猎户百会穴的那针——玄针入体时,他分明看见老人眼底燃着两簇火,像当年天禄阁烧起来时,那些被扔进火里的医典在哭。
当年天禄阁走水前,是谁往《黄帝内经》里掺了伪经?程高屈指叩了叩案上的供纸,笔锋在砚台里蘸得极重,墨汁地溅在张文昭手背,是谁给三皇子换了乌头?
张文昭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你以为...你以为就凭我?他猛地抬头,眼白里血丝纵横,当年太医院李院正的儿子李延年,现在可是...可是...
程高拍案而起,震得供纸簌簌飘落。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怒,是因为终于要触到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了。
李延年!张文昭突然尖叫,像被踩住脖子的夜猫子,他爹被先帝赐死,他恨透了太医院!
天禄阁的火是他买通太乙教放的,伪经是他找人抄的,三皇子的乌头...是他逼我换的!
他说要让皇室子嗣个个体弱,等新帝登基,满朝太医都得求着他!
程高的笔地断在手里。
他望着张文昭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师父说过:医道最怕的不是大火,是人心生了蛀虫。此刻这蛀虫正从张文昭嘴里爬出来,带着二十年的腐臭。
程高。
密室门被推开时,涪翁的身影遮住了月光。
他手里攥着半本烧残的《针经》,封皮上的焦痕还泛着黑——正是当年从火里抢出来的。
带他去见陛下。涪翁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有些账,该算清了。
金銮殿的龙涎香呛得人发晕。
程高站在涪翁身侧,看着皇帝将张文昭的供状拍在龙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在李延年三个字上,晕开一片乌青。
李延年?皇帝的指节捏得发白,朕记得他爹是太医院的,后来...后来因误诊被先帝赐死。
不止误诊。涪翁向前一步,玄色葛衣扫过丹墀。
他抬手按在胸口,青铜古印的纹路突然发烫——这是收程高为徒时浮现的第二枚印,此刻竟泛起金光,当年他爹篡改医典,用伪方给后宫嫔妃调理身子,说是补气血,实则是让龙胎难稳。
放肆!左侧的老臣拍着朝笏喝骂,无凭无据敢诬蔑先朝老臣?
涪翁突然笑了。
他从袖中取出九根黄针,针尾的字在殿内烛火下流转着金芒。臣有凭。他指尖轻弹,最粗的那根黄钟针地振鸣,穿透三重大殿,撞在丹陛前的青铜鼎上。
当——
余音未散,鼎身突然腾起一簇火苗。
程高眼尖,看见那火里烧着半页纸,正是张文昭抄本上的批注:帝王之疾,当用独参汤;庶民之症,甘草足矣。
这是伪经里的毒。涪翁的声音盖过鼎鸣,真《黄帝经》讲医无贵贱,伪经却分高低。
李延年把这毒掺进太医院,掺进皇室药膳,就是要让天下人以为,医道是权贵的玩物。
皇帝猛地站起,龙袍在地上拖出刺啦声响。传朕旨意,禁军即刻包围李府!他盯着涪翁胸口的古印,目光灼灼,先生可有把握?
臣有针。涪翁将黄钟针插回袖中,能断黑网,能续生机。
李府的朱漆大门被禁军撞开时,李延年正站在佛堂里。
他望着供桌上的牌位——先考李公讳存仁之灵位,指尖摩挲着鎏金香炉的边沿,直到听见外面的喊杀声。
大人!
禁军来了!管家撞开佛堂门,脸上全是汗,后墙有地道——
不必了。李延年转身,嘴角还挂着笑。
他望着冲进佛堂的涪翁,目光落在程高腰间的药囊上,当年天禄阁的火没烧死你,倒让你成了医圣。
火能烧书,烧不穿医道。涪翁扫过佛堂角落的暗格,玄针已捏在指间,那些被你关在柴房的皇族幼子,可还活着?
李延年的笑僵在脸上。
柴房的霉味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程高举着火把照向角落,七个孩童缩成一团,最小的那个正发着高烧,嘴唇乌青如茄。
涪翁的玄针在火把下泛着幽光。
他屈指弹针,第一针入,第二针入,第三针悬在上方——孩童突然呛咳着吐出半块药饼,程高捡起来凑近一闻,瞳孔骤缩:乌头粉!
这是伪经里的保元饼涪翁拔针时,孩童的呼吸已渐平稳,说是补元气,实则慢慢耗干血脉。
等他们登基,离了太医院的药,连路都走不稳。
李延年被押出去时,突然挣扎着扑向涪翁:你以为赢了?
医道司还没立,你的《针经》...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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