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晨雾裹着寒意漫上鞋帮时,李柱国的手指正搭在船舷上。
木船吃水的轻响里,他听见程高在前头喊了声“师父”,抬眼便见江滩上那艘乌篷船的船家正弯腰系缆绳——斗笠檐下露出的手腕,那道新月形疤痕在雾中泛着青白,像道淬了毒的月牙。
“都上船。”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
程高牵驴的手顿了顿,转头时正撞进师父阴鸷的眼,后颈立刻窜起凉意。
王二狗抱着陶壶往船上跳,陶壶里的醒神汤晃出来,溅在船板上发出“滋”的轻响;赵子衡扶着帛书落后两步,见程高站着不动,伸手去拉他衣袖:“程兄?”
李柱国已经踏上船头。
船家抬起头,斗笠下是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可当他接过李柱国递来的船费时,指尖擦过对方掌心——那层薄茧不是常年划桨的老茧,倒像是握惯了针囊的指腹。
“开船。”李柱国退后半步,玄针袋在腰间撞出闷响。
船桨划破水面的刹那,他瞥见左岸山林里有片叶子突然晃动——不是风动,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程高。”他低唤。
“在。”程高已经摸到了腰间的短刀。
这把刀是他跟着师父走江湖时磨的,刀鞘上还留着去年在南阳替农妇剖疮时溅的血渍。
“二狗,护好药囊。”
“得嘞!”王二狗把陶壶往怀里一揣,另一只手抄起船尾的竹篙,竹篙尖上还沾着前两日给村童治蛇伤时敷的药泥。
赵子衡的帛书突然被风掀开一页,他手忙脚乱去按,眼角余光却瞥见船家划桨的动作——左三右五,那是太医院暗桩传递消息的桨法。
他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就听“唰”的一声破空响。
三根银针从左岸树丛里射来,两根直取李柱国咽喉,一根瞄准程高持短刀的手腕。
程高旋身挡在师父面前,短刀挑飞那根银针,刀尖却擦着自己手背划开道血口;王二狗的竹篙横扫,“当”的一声磕飞第二根银针,竹篙头却被针上的力道震得裂开道缝;李柱国站在原地没动,第三根银针离他喉结还有三寸时,他突然抬指一弹,腰间玄针袋里飞出枚赤针——两根针在半空相撞,迸出星点火星。
“你们也懂针?”李柱国的笑像淬了冰,“倒让我看看,是太医院的残技,还是……”
话音未落,树丛里又窜出三道黑影。
为首那人蒙着青布面巾,手中银针对准的不是人,而是程高驴背上的半箱医书。
程高短刀一横,刀刃磕在银针上,“叮”的脆响里,他虎口发麻——这针竟比寻常钢针重了三成,是灌了铅的。
“护书!”李柱国喝一声,玄针袋“唰”地展开。
十二枚玄针浮在他掌心,针尾红绳无风自动,像十二道跳动的血线。
他屈指连弹,第一枚针点中左首蒙面人曲池穴,第二枚扎进右首那人肩井穴,第三枚擦着为首者耳后风池穴划过——三人均是一僵,手中银针“当啷”落地。
“捆了。”李柱国收针入袋,指腹擦过针尾红绳时,传承印在腰间烫得发烫。
程高的短刀抵住为首者后颈,王二狗扯下自己的腰带把人捆成粽子,赵子衡这才发现,三人腕间都系着根青绳,绳结是“青”字的变体。
“说。”李柱国蹲下身,玄针在指尖转了个圈,“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者咬着牙不说话,脖颈青筋暴起——是要咬舌自尽。
李柱国的玄针“噗”地扎进他廉泉穴,又快又准:“玄针续脉,封你十二经。想死?先熬过三日痛。”
那人额头瞬间冒出汗珠,痛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从齿缝里挤出话:“青冥医会……奉主上之命,夺《黄帝经》残卷,还有……”他瞥了眼李柱国腰间,“那枚传承印。”
李柱国的瞳孔骤然收缩。
玄针袋在他掌心攥得发疼,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撞进脑海:雪夜天禄阁,火舌舔着《黄帝内经》残卷,有个穿青衫的身影抱着半箱医典往外冲,他喊“师兄”,那人却头也不回。
“他还活着?”李柱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主上当年在火场救了我们……”那人痛得翻白眼,“他说医典该由懂行的人守着,不是被你们这些迂腐的校书官当宝贝供着……”
“住口!”李柱国霍然起身,玄针“啪”地扎进船板,震得整艘船都晃了晃。
程高抬头看他,见师父眼角的疤痕涨得通红——那是当年为抢医典被火舌舔过的旧伤。
晨雾散得突然,阳光穿透云层时,李柱国望着江对岸的山林。
那里有座荒冢,碑上的字迹早被风雨磨平,可他记得清楚:二十年前,他和师兄跪在那座坟前发过誓,“生共守医典,死同埋残卷”。
“师父?”程高轻声唤。
李柱国摸了摸腰间的传承印,青铜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他转身时,看见赵子衡正把帛书往怀里拢,王二狗蹲在船边洗竹篙上的药泥,程高的短刀还滴着血——血珠落进渭水,荡开一圈圈涟漪,像极了当年天禄阁火场里,师兄转身时溅在他手背的那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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