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雾气退得比潮水还快,露出中央那道身影时,程高手中的银针包坠地——那分明是师父的面容,连眉峰的弧度、眼角的细纹都分毫不差。
李柱国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对方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铃身上二字被血锈浸得发暗,与记忆里太乙墟石壁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三百年前那场大火烧尽天禄阁时,他曾在《黄帝外经》残卷里见过记载:医道有守,封于黄钟,转生续脉,以护真典。
看来你认出我了。那人开口,声音却像浸过千年寒潭,我是第二十七代医主传承者,而你......他指尖划过自己心口,不过是偷了半枚传承印的野医。
李柱国没接话。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个乌木匣,匣盖掀开的瞬间,程高闻到了熟悉的药香——那是师父从不离身的宝贝,连他学针三年都只见过匣底的灰。
匣中躺着枚金针,针身布满细密的螺旋纹,在烛火下流转着金中透赤的光。
九转归元针。李柱国捏起针尾,指腹擦过针身,天禄阁《灵枢》残篇说,此针专破虚妄。
你竟要在对决前分心?医主传承者的目光突然扫向角落——那里躺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色青灰如浸了水的纸,喉间发出濒死的咯咯声。
李柱国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向少年攥紧的拳头,指缝间露出半截药渣,是治寒症的附子,却被错配了半夏。医者,当先有仁心。他说着已走到少年身侧,玄针从袖中滑出,在烛火上烤了三息。
程高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知道师父的玄针续脉要刺中十二正经的交络穴,稍有偏差就是血溅当场。
王二狗蹲在旁边,粗粝的手攥着少年发凉的手腕,抬头时眼眶发红:师父,他脉搏比蚊子振翅还弱......
闭嘴。李柱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第一针落定喘穴,少年的胸廓突然剧烈起伏;第二针刺中关元,青灰的面色泛起淡粉;第三针悬在气海穴上方半寸,他突然屈指一弹,针尖迸出火星——那是赤焰通经的火候。
少年的睫毛猛地一颤,咳出一口黑血。
王二狗差点哭出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血,被李柱国拍开:
好手段。医主传承者的青铜铃突然轻响,但医道不是行善,是掌控。他抬手时,十二枚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每一枚都裹着暗青色的气,扎向李柱国的肩井、曲池、足三里——正是人体十二正经的要穴。
李柱国不退反进。
他捏着九转归元针迎向最近的银针,针尖相触的瞬间,暗青色的气像被火燎的蛛网般碎裂。
程高看见师父的衣襟被气浪掀起,露出胸前的传承印,那些原本清晰的残篇纹路正在微微发烫。
逆命九针。李柱国低笑一声,你想强行逆转生死?他手腕翻转,金针划出三道弧光,分别点在对方的尺泽、太渊、鱼际穴上。
这三穴主手太阴肺经,程高曾见师父用它们治过咳血的老农,此刻却像三把钥匙,但生死有界,三息定脉。
地宫的石壁突然发出轰鸣。
王二狗抬头,看见斑驳的石面上浮现出金色的文字,是《针经》里的刺齐论,是《诊脉法》里的三部九候,甚至还有天禄阁烧毁的《汤液经法》残句。
医主传承者的银针开始颤抖,暗青色的气里渗出缕缕金光,像被扯开的破布。
不可能......他踉跄后退,青铜铃摔在地上,你不过是个避世的渔翁......
我是校书官。李柱国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当年在天禄阁校雠医典时那样,校的是典籍,守的是医道。
你封了自己三百年,却忘了医道的根,从来不在印里,在人心里。
程高感觉有热流从腰间涌上来——是师父当年给他的银针包,此刻竟与传承印的热度相呼应。
他望向石壁上的医经残卷,突然看清最后几句:黄钟大吕,破印归元;医道不灭,在人在传。
咔嚓。
极轻的脆响。
李柱国的动作顿住。
他低头看向胸前的传承印,原本完整的青铜纹路正从中心裂开,露出底下泛着银光的内芯。
程高凑近,看见裂痕里流转着细碎的光,像星子落进深潭。
医主传承者突然笑了。
他弯腰捡起青铜铃,铃声比之前更哑:裂了好,裂了才见真章......他的身影开始模糊,雾气重新漫进地宫,下一次,我们论的补是针法,是这裂了的印,该由谁来补。
师父!王二狗突然拽李柱国的衣角,那少年醒了!
李柱国转头时,传承印的裂痕又扩大了一线。
他摸了摸程高的银针包,又拍了拍王二狗的后脑勺,最后看向赵子衡——那年轻人正对着石壁上的医经残卷抄写,笔走如飞。
裂了好。他轻声说,目光穿过雾气,裂了,才装得下更多人。
洞外的马嘶声更近了,夹杂着青冥医会的呼喝。
程高握紧银针,感觉传承印的热度透过布料灼着皮肤,那道裂痕里的光,比之前更亮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