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石屑还在簌簌坠落,王二狗的指节在李柱国衣角勒出青白的痕。
丹炉里翻涌的赤焰突然静了一瞬,如被无形之手攥住的活物,而后“轰”地炸开——那道虚影在火光中凝实,露出须发皆白的面容,眉骨高耸如刀刻,一双眼却比炉中炭火更灼人,正死死钉在李柱国脸上。
“你是谁?”老者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震得石壁上的金漆簌簌剥落,“为何闯入我太素医冢?”
李柱国松开王二狗的手,后退半步让少年躲进阴影。
他望着老者臂弯里那半卷焦简——与自己怀中《太素丹方》的断口严丝合缝,连焦痕都对得上,喉结动了动:“晚辈李柱国,原西汉宫廷御医,现隐于涪水。”他拱了拱手,玄针境的感知里,老者身上的药香裹着千年陈灰,“今日见炉中火光,知是医道执念未消,特来承继。”
“承继?”老者突然冷笑,枯瘦的手指猛然戳向李柱国胸口,“你可知当年我为何焚炉自尽?”
王二狗的药囊在地上滚了半圈,漏出的朱砂在青石板上染出血色。
李柱国盯着老者眼底翻涌的痛楚,忽然想起天禄阁焚毁那晚,他抱着半卷《黄帝内经》从火海里冲出来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痛典籍,是痛人心。
“前辈可是为拒权贵所迫?”他声音放轻,像在安抚受创的病者,“西汉末我在宫中当值,见过太多帝王求长生,强令医官试丹,死者填沟。”
老者的身形晃了晃,赤焰在他脚下忽明忽暗:“我是太素,战国末游医。”他每说一个字,丹炉便发出闷响,“秦昭王要我炼‘延寿丹’,说‘活一人不如活寡人’。我把丹方扔进炉里烧了,他们就把我关在这里,用铁链锁在丹炉上——”他扯开衣襟,李柱国看见赤焰下若隐若现的锁链烙痕,“我烧了最后一炉丹,不是药,是我的骨头。”
密室的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有冷风灌进来,吹得王二狗打了个寒颤。
李柱国摸出怀中的《太素丹方》,残页边缘还沾着当年天禄阁的焦灰:“前辈的丹方,被我在长安火场里抢出来半卷。”他摊开残页,火光照得竹简上的古字泛红,“上面写着‘药无贵贱,医无高低’,是您的笔迹?”
太素的目光骤然灼热,赤焰在他身后腾起两尺高:“好!那我问你——”他突然逼近,指尖几乎要戳到李柱国鼻尖,“你既穿官衣当御医,可曾为权贵折过腰?可曾为保性命,开过半剂害人的药?”
王二狗的呼吸陡然急促。
李柱国望着太素眼中的血丝,想起二十年前在长乐宫,吕后的侄子吕产腿肿如瓮,非说要用人乳调参汤,他把银针拍在案上:“人乳滋湿,参汤助火,喝下去腿烂到骨头。”吕产要砍他的手,他反而刺了吕产“委中”穴,疼得那胖子在地上滚了半圈,最后还是按他的方子用赤小豆外敷。
“我曾为帝王诊病。”他缓缓举起右手,腕间银环相撞,“但从未为他们改过半味药。”他摸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反手抵住自己心口,“医者之心,只问病人该不该救,不问坐在病榻上的是帝王还是村夫。”
太素盯着那枚银针,炉中火焰突然暴涨三尺,化作两条火蛇“嘶嘶”吐信,直扑李柱国面门!
王二狗喊了声“师父”就要扑过来,却被李柱国用脚尖勾住后领甩到墙角。
他望着火蛇逼近,眼尾微挑,将银针“叮”地掷入丹炉。
赤焰裹着银针翻涌,不过十息,那针便红得透亮,像淬了血的星子。
“好个火炼针!”太素的声音里有了几分赞许,“但你敢用这针扎自己吗?”
李柱国伸手入炉,指腹被烫得滋滋响,却连眉头都没皱。
他捏着通红的银针,反手刺向右臂“曲池”穴——那是手阳明大肠经的合穴,主散邪热。
王二狗看见银针没入皮肤的瞬间,李柱国臂上腾起白气,火蛇的攻势陡然一滞,而后“轰”地炸成星火,落进他袖口。
“这针,是我用《灵枢》里‘火齐汤’的火候炼的。”李柱国拔针,针体已褪成正常银白,针眼处连血珠都没冒,“当年前辈烧丹炉殉道,是不肯让医道沾权贵的脏;我现在用火烧针,是要让医道更烈——烧得尽歪风,淬得硬脊梁。”
太素的身形突然模糊了一瞬,赤焰里的锁链烙痕淡了些。
王二狗从墙角爬起来,发现丹炉上的螭纹盖不知何时闭合了,石屑也不再坠落。
李柱国将《太素丹方》轻轻放在丹炉上,残页与焦简严丝合缝,像两片被岁月分开的银杏叶终于归位。
“前辈。”他望着太素逐渐清明的双眼,声音里没了往日的狂傲,“您等了千年的,是不是这个?”
太素的手缓缓抬起,想要触碰那卷丹方,却穿过了李柱国的手掌。
他忽然笑了,皱纹里的火焰软得像春夜的烛:“我等的不是丹方。”他看向王二狗,少年正蹲在地上捡药草,发顶沾着石屑,“是等有人肯带着医道走下去——哪怕走得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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