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如墨,铅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过,仿佛一头被囚禁的远古巨兽在发出沉闷的咆哮。
紧接着,雨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的春雨,也不是缠绵悱恻的秋霖,而是豆大的雨点,裹挟着裂石穿云的气势,轰然砸向涪村这片古老的土地。
村民们惊呼着收起晾晒的衣物,奔走躲避,屋檐下很快便挤满了人。
只有一群不知愁的村童,赤着脚在泥泞的村道上追逐嬉戏,溅起一朵朵浑黄的水花,银铃般的笑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
阿禾没有动,他与柳妻并肩立于祖祠的廊下,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那些孩子们踩出的一个个小水洼里。
“你看那里。”阿禾的声音有些干涩。
柳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村童一脚踩下,泥水四溅,而在他脚底落下的那一瞬间,一滴硕大的雨珠恰好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砸入他刚刚抬脚留下的泥穴中。
刹那间,那小小的泥穴底部,竟有一点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荧光,一闪而逝。
如果只是一次,那便是巧合。
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孩子跑过,每一滴紧随其后落下的雨水,都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分毫不差地击中他们踩出的脚印中心。
那些稍纵即逝的微光,如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辰,在浑浊的泥地里忽明忽灭。
柳妻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失声道:“这……这是……”
“足三里,阳陵泉,解溪,冲阳……”阿禾的嘴唇微微翕动,每报出一个名字,他的脸色就凝重一分,“这些雨滴,落下的位置,全是人体健足的要穴!深浅、角度,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在为这方大地行针!”
话音未落,一个更惊人的景象发生了。
村口的老妪王婆,因常年风湿,每逢阴雨天便痛苦难当。
此刻她正蜷缩在自家屋檐下,抱着肿胀的双腿,疼得面容扭曲。
几滴雨水被风斜斜吹来,本应打在她身前的石阶上,却在半空中诡异地划过一道弧线,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绕开了所有障碍,一颗击中她后腰,另一颗则点在她膝盖后方的腿窝处。
“肾俞……委中!”阿禾瞳孔骤缩。
王婆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暖流从那两个被雨点击中的地方瞬间扩散开来。
她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惬意的呻吟:“哎哟……舒坦……这雨,怎么跟扎针似的……”
一时间,整个涪村仿佛成了一张巨大的人体经络图,而从九天之上落下的亿万雨滴,便是那技艺通玄的施针者。
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竟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展现在他们眼前。
雨势渐歇,村东头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张屠户家的婆娘,她的独子前几日掉进江里,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这妇人受不住打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这么哭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已沙哑,人也瘦得脱了形。
村里人轮番去劝,皆是无用。
众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唯有阿禾路过她家门前时,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神情。
“怎么了?”柳妻低声问。
“她的脉象……”阿禾皱眉道,“我方才遥遥感知,她脉象虽弱,却不散乱,反而有种奇特的韵律。她体内因悲伤过度而郁结的肝气,竟随着这哭声的节律,一丝丝地在被疏解。”
这完全违背了医理。
大悲伤肝,持续的恸哭只会加重气血的损耗,怎么可能反而在自行疗伤?
当夜,一轮残月挂在天边,被薄云遮掩。
阿禾与柳妻悄然来到张屠户家院外,那压抑而充满悲切的哭声依旧从屋内传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阿禾凝神细听,他发现那哭声并非杂乱无章的嘶吼,而是在几个特定的音调之间循环往复,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
随着哭声的震荡,屋梁上积攒的灰尘簌簌而下,细密的尘埃飘落,无声无息地洒在妇人身前地面上。
借着窗纸透出的微光,柳妻看清了那些灰尘落下的位置,她猛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骇然。
那些灰尘洒落的区域,正对着妇人肝经的募穴——期门,以及脾之募穴——章门!
每一声震颤,都引动了对应“地穴”的微光流转,那光芒比雨滴砸出的更微弱,却更加坚韧,如同丝线般缓缓渗入妇人体内。
“我明白了……”柳妻的声音都在颤抖,“不是她在哭……是她的‘悲’,她的情绪,物化成了能够疏通经络的‘音针’!她在用自己的绝望,为自己疗伤!”
天地为针,情绪亦可为针。这个发现,让两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怪事频发。
许多村民,无论老少,都说自己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他们站在一片迷蒙的江边,江心有一块巨石,石上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渔翁背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