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蒙蒙亮,鸡鸣三遍,赵篾匠已背着空盐袋,踏着晨露进了城。
他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无形的鼓点上,与初醒的城池一同呼吸。
刚到驿站门口,一阵骚动便灌入耳中。
人群围成一圈,对着墙角指指点点,满脸惊惧,仿佛那里蜷缩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会传染的瘟疫。
“瘴气附体,快离远点!”
“啧啧,看他那样子,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议论声中,赵篾匠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年轻的驿卒紧紧缩成一团,面色青灰如死,嘴唇发紫,双手死死抓着胸口,如溺水之人般痉挛抽搐。
他的呼吸又短又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吸不进半点气。
旁人避之唯恐不及,赵篾匠却径直走过去,在那驿卒身前蹲下。
他伸出两指,轻轻搭在驿卒的手腕上。
指尖触及之处,脉搏并非微弱,而是乱如狂马,更深层的经络滞涩纠结,仿佛一根被胡乱打上死结的麻绳。
这是长途奔命,心力神魂一同耗竭到了极致,一口气吊在胸口,不上不下,活活把自己憋死。
他本可指尖发力,以点穴之法强行冲开那郁结的气门。
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强行冲开的堤坝,只会让本已枯竭的河道彻底崩毁。
赵篾匠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粗粮饼,递到驿卒颤抖的嘴边,声音平稳得像千年的古井:“吃一口,喘口气。”
那驿卒眼珠浑浊地转了转,求生的本能让他张开了嘴。
就在他牙齿碰到饼屑的刹那,赵篾匠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的后心,不轻不重,缓慢而稳定地拍击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那节律,不似寻常拍背,倒像是寺庙里老僧敲击的木鱼,又像是江边亘古不变的潮汐。
三息一拍,沉稳而悠长。
驿卒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股奇异的节律牵引,那卡在喉咙里的气息竟松动了一丝。
他下意识地,咬下了第一口粗饼。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围观者中,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不知为何,竟也跟着那节奏,用手指轻轻敲起了自己的箩筐。
旁边一个刚刚歇脚的挑夫,原本烦躁抖动的腿停了下来,脚尖随着那拍击声,一下、一下地点着青石板。
就连驿站马厩里一匹打着响鼻的老马,也停下了焦躁的刨蹄,粗重的呼吸声竟渐渐与那拍击的韵律合而为一。
整个嘈杂的街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只剩下那“咚…咚…咚…”的、源自赵篾匠掌心的心跳之声。
驿卒的呼吸渐渐平顺,面上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血色。
他紧抓胸口的手松开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声音沙哑而虚弱:“我……我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赵篾匠扶他靠墙坐好,声音依旧平静:“现在可以了。”
正午,市集喧闹鼎沸,赵篾匠坐在街角的茶棚下,手指翻飞,修补着一个破旧的鱼篓。
篾条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穿梭交织,悄无声息。
忽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喧嚣。
一个农妇披头散发,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幼童,扑通一声跪在一家药铺门口,声泪俱下。
她怀里的孩子面色发紫,双目紧闭,已然昏睡过去。
“郎中,求求你救救我的娃!他……他误食了山里的野果子!”
药铺的郎中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翻了翻眼皮,最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毒气已入心包,紫脉浮于颈上,这是神仙难救的死症,准备后事吧。”
农妇闻言,哭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绝望的哀嚎。
赵篾匠放下手中的鱼篓,穿过围观的人群。
他蹲下身,看了看孩子紫黑的嘴唇和颈间若隐若现的细小紫脉,确是危在旦夕。
但他既没有像郎中那样故作高深地叹息,也没有掏出什么银针秘药。
他只是看着那农妇,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家灶台,烧的是什么柴?”
农妇被问得一愣,抽泣着答:“是……是山里捡的松枝。”
赵篾匠又问:“孩子平日里,最爱玩什么?”
农妇茫然道:“他……他就喜欢追着院里那只老母鸡跑。”
“够了。”赵篾匠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立刻回家,把灶里所有松柴都撤了,换上艾草点燃。再把那只母鸡抓到院子里放开,你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边去追那只鸡,绕着院子跑,不许停。”
众人哗然。
这是什么救人的法子?
简直是胡闹!
那郎中更是嗤笑一声:“人都要没了,还在这装神弄鬼!”
农妇六神无主,但看着赵篾匠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抱着孩子疯了般往家跑去。
赵篾匠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到了农妇家门口,便搬了个小凳坐下,随手捡起一根细篾条,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画起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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