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荒野,对于一支由老弱妇孺组成的队伍而言,本该是跨不过去的天堑。
然而,这条由信念与共感铺就的无形经络,却让他们的脚步异常轻快。
没有迷惘,没有疲惫,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天地脉动的节点上,被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推着前行。
当夜幕第三次降临时,他们抵达了那座传说中的废城。
没有城墙,只有连绵的断壁残垣,在月色下投射出巨兽骸骨般的狰狞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腐朽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焦糊味,像一剂封存了千年的苦涩汤药,终于被揭开了盖子。
子夜,余烬未冷。
队伍在城郊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安顿下来,火把逐一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唯有残垣断壁间攀附的某些奇异藤蔓,在夜色中浮动着幽绿微光,明灭之间,如垂死者的呼吸。
赵篾匠没有休息。
他独自一人盘坐在入口处一块半塌的石碑前,双目紧闭,布满老茧的掌心死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万籁俱寂,他却听见了脚下大地的震颤。
那并非兵戈铁马的轰鸣,也非地龙翻身的巨响,而是一种极富韵律的搏动。
咚……咚……咚……嗡——
三短一长,循环往复。
赵篾匠的身躯猛地一震,双眼豁然睁开,精光爆射!
这不是杂乱的震动,这是……脉象!
李青针先生所着《诊脉法》残卷有载,“病脉九息”之中,有一种最为凶险,也最藏生机的脉象,名为“伏阳欲起”!
此脉象常见于气血将绝、脏腑衰竭的垂死之人,其体内最后一缕阳气不甘泯灭,汇聚一处,试图冲破层层淤塞,是为死中求活的最后挣扎!
他猛然醒悟,一个颠覆性的认知在他脑海中炸开:这座城……不是死地!
它是一具经络被战火彻底淤塞、气血即将断绝的“巨体”!
它正借着昨夜被“鸠尾”活针冲开的那一丝门缝,贪婪地吞吐着外界的天地清气,以求续命!
“门缝里的风,是城在喊救命……”赵篾匠喃喃自语,一股源自医者本能的悲悯与激荡涌上心头。
他霍然转身,快步走到正在浅眠的阿禾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瘦弱的背心,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禾,醒醒。趴下去,用你的耳朵贴着地,告诉叔,它哪里最疼?”
阿禾揉着惺忪的睡眼,没有半分犹豫,依言将整个小身子都伏在了地上,侧着脸,耳朵紧紧贴住冰凉的石板。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就在赵篾匠以为阿禾已经睡着时,孩子忽然抬起头,小小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大殿废墟的西北角,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那儿……那儿疼……像有好多好多人,一起捂着胸口在哭。”
捂着胸口!
赵篾匠心神剧震,提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循着阿禾所指的方向疾步而去。
拨开层层叠叠的瓦砾与焦木,一幕奇景出现在眼前。
地面上,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铜地砖,竟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赵篾匠用手拂去积尘,两个古朴的篆字赫然映入眼帘——膻中!
人体任脉之要穴,主心肺之气,号“气之会海”!
然而,这块“膻中”地砖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雾,正从裂缝中不断渗出,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毒浊之气。
赵篾匠深吸一口气,从怀中针囊里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天井”古针。
此针乃李青针先生早年所赠,取千年铜精所制,专用于疏导郁结之气。
他凝神屏息,将针尖悬于地砖裂缝之上,试图引动气机。
异变陡生!
针尖刚一靠近,竟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攥住,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发出“嗡嗡”的悲鸣。
赵篾匠脸色一变,急欲收手,却为时已晚。
“啪!”
一声脆响,坚韧无比的千年铜针,竟从中断为两截!
周围的村民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连神医所赐的宝针都断了,这地下的邪气该有多重?
赵篾匠却不惊反喜,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好!好啊!能震断针,说明里头还有一口气在冲!没死透!”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赵篾匠沉声下令。
阿禾立刻取来一只陶碗,盛了半碗昨夜从涪水带来的“金泉水”。
赵篾匠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截断针残体浸入水中,又从另一个布袋里,抓出一把自“药墟”带来的新生泥土。
那泥土色泽奇异,呈淡金色,甫一取出,便散发出钩茎草与茯苓母种交融的独特清香。
他将泥土混入泉中,用手指缓缓搅动。
原本清澈的泉水立刻变得浑浊,更奇异的是,泥水表面泛起一层细密的淡金色泡沫,那股药香愈发浓郁,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傻孩子,”赵篾匠看着一脸担忧的阿禾,低声道,“这城病得太重,经络全堵死了,光用针扎不进去。得先喂它一口‘活血’,让它自己生出点力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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