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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携着凛冽的寒气和冲天的尘土,蜿蜒东去,最终消失在鄄城东南方的地平线下。喧嚣过后,鄄城并未恢复平静,反而陷入一种更为紧绷的寂静之中。这种寂静,源于权力核心的空缺,源于对前方战事的忧虑,更源于内部被暂时压制、如今却开始悄然滋生的种种不安。
陈暮的工作重心,正式从图籍房转向了程参军直接管辖的核心机要室。这里处理的文书,不再是泛泛的地图和数据,而是来自前线的军报、朝廷(许都)的诏令、各郡县的机密汇报,以及与各方势力暗通款曲的密信抄本。空气里弥漫着墨臭、火漆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荀彧坐镇州牧府,总揽全局,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下的青黑却透露着连日的操劳。程昱则像一头警惕的猎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机要室里,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份文书,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蛛丝马迹。陈暮的角色,是协助程昱进行初步筛选、分类和摘要,将最紧要、最关键的信息提炼出来,直呈荀彧。
他很快发现,留守的日子远比想象中艰难。前线战事并非一帆风顺,吕布骁勇,曹军初战受挫,军报中的语气日渐凝重。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后方:
粮草筹措进展缓慢,各地大族虽表面应承,却多以各种借口拖延、减少捐献;原本就已捉襟见肘的库存,因要优先保障前线,使得鄄城及周边的军粮配给开始出现短缺迹象,军心民心中悄然滋生着怨气;
来自北面袁绍方向的边境摩擦报告明显增多,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那种步步紧逼的试探,让人感到强烈的威胁;
而最让程昱和陈暮绷紧神经的,是几份关于兖州内部某些故吏、名士私下聚会、言论反常的密报。这些密报来源模糊,内容隐晦,却都隐约指向一个名字——边让。那个因非议曹操而辞官归隐的名士,他的影响力似乎并未因其远离朝堂而消散,反而在某种不安的空气中,如同水渍般慢慢扩散。
陈暮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那份关于边让言论的摘要。如今看来,那并非杞人忧天。
危机首先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爆发了——粮荒。
这日,陈暮奉命前往鄄城内的常平仓核查军粮发放记录。尚未走近,便听到仓场方向传来阵阵喧哗和哭喊。他心中一紧,加快脚步。
只见仓场外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多是老弱妇孺,也有不少面带菜色的军属。他们手中拿着破旧的麻袋或瓦罐,眼神绝望地望着紧闭的仓场大门。几名仓吏躲在门后,面色惶恐,透过门缝向外张望。一群维持秩序的兵卒手持长戟,组成人墙,奋力阻挡着试图向前拥挤的人群,呵斥声、推搡声、哀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几近失控。
“军爷,行行好!家里已经断炊两天了!”
“俺男人随曹公去打吕布了,你们不能看着俺们饿死啊!”
“不是说仓里有粮吗?为何不发!”
陈暮挤过人群,亮明身份,才得以进入仓场。负责此地的仓官见到他,如同见到救星,哭丧着脸道:“陈书佐,您可来了!不是下官不放粮,实在是……实在是库存已空了大半,程参军有令,需优先保障明日开拔的增援部队!这点粮食,若是放了,前线将士就要饿肚子打仗了!”
陈暮走到粮囤前,掀开苫布,只见原本应堆满谷物的粮囤已然见底,只剩下薄薄一层粟米,空气中弥漫着粮食陈腐的气味。他的心情瞬间沉到谷底。他知道前线吃紧,却没想到后方的粮荒已经严峻到如此地步。
“现有存粮,还能支撑鄄城留守军民几日?”陈暮沉声问道。
仓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若……若按最低配给,最多……最多五日。”
五日!陈暮倒吸一口凉气。而下一批从其他郡县调拨的粮草,至少还需十日才能抵达!这中间的五天空窗期,足以让整个鄄城陷入混乱!
就在这时,外面的喧哗声陡然升高,似乎发生了更激烈的冲突。陈暮快步走出仓场,只见人群情绪更加激动,有人开始向兵卒投掷石块,兵卒们的忍耐也到了极限,长戟已然端起,冲突一触即发!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暮站在仓场门口的台阶上,面色沉静,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
他没有理会那些兵卒和仓吏,而是径直走向人群前方一位被推倒在地、白发苍苍的老妪,弯腰将她扶起,拍去她身上的尘土。然后,他转向人群,朗声道:
“诸位乡亲父老,稍安勿躁!粮草之事,荀彧先生与程昱参军已知晓,正在竭力筹措!仓中存粮,确已不多,但并非不放,而是需计算清楚,确保公平发放,人人有份!若此时哄抢,只会让奸猾者得利,老实人吃亏,最终谁都得不到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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