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攻?”曹操眼中精光一闪。
“然也。”荀彧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指向下邳城的位置,“下邳地势低洼,临近泗水、沂水。若遣精兵,掘开河道,引水灌城,城内必乱。届时,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仍需强攻,其防御亦将大打折扣。”
帐内一阵骚动。水攻之计,虽有效,却极其酷烈,城内军民,无论敌我,皆将遭受灭顶之灾。此计虽由一向仁德的荀彧提出,却透着一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绝,可见当前战局之棘手,以及荀彧对尽快结束战事的迫切。
曹操抚掌,脸上露出狠厉之色:“善!便依文若之计!此事交由妙才(夏侯渊字)去办,务必尽快!”
计策已定,众将各自领命而去。陈暮跟在荀彧身后走出大帐,心情复杂。水灌下邳,这又将造成多少杀戮?这与彭城的惨状,又有何本质区别?他知道这是战争,是乱世,但心中那份不适感,却挥之不去。
荀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在登上马车前,淡淡地说了一句:“慈不掌兵。有时,最快的结束,便是最大的仁慈。”这话像是在说服陈暮,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是夜,曹军开始秘密调动,准备实施水攻。陈暮奉命前往夏侯渊部,协助协调民夫与工兵,并记录工程进度。他骑着马,在寒冷的夜色中穿行,耳边是泗水奔腾的咆哮声,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看着那些被征调来的、面带惶恐与麻木的民夫,看着监工将领的严厉呵斥,看着工兵们挥汗如雨地挖掘堤岸,心中那股压抑感越来越重。他想起荀彧“文火慢炖”的教导,想起“止戈为武”的古训。眼前的“快刀斩乱麻”,与“文火慢炖”似乎背道而驰。
他找到一处高坡,勒马远眺下邳方向。那座城池在夜色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城墙上点点灯火,如同巨兽警惕的眼睛。城内,是负隅顽抗的敌军,也是数万无辜的百姓。
“最快的结束,便是最大的仁慈……”陈暮喃喃重复着荀彧的话,试图说服自己。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彭城废墟下那些空洞的眼神。水攻之后,下邳又会变成怎样的人间地狱?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身处这乱世洪流,所谓的“砥石”,并非仅仅是不动如山,更需要在冷酷的现实与内心的准则之间,找到那个艰难的平衡点。坚守原则可能意味着失败和更多的死亡;而妥协与权变,则可能让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
冷风吹拂着他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庞。他紧紧握住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能力改变这大势,但他必须在这种矛盾与挣扎中,守住自己作为“人”的底线,找到自己的真正价值——不是在胜利时锦上添花,而是在可能滑向深渊时,能提供一丝微弱的、向上的摩擦力。
工程在继续,泗水的咆哮声似乎更响了。陈暮调转马头,默默融入黑暗之中。他的东征之旅,才刚刚开始,而内心的征战,却已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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