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廿一,司空府西曹署内。
陈暮的新任所比原先宽敞了一倍有余,靠墙立着数排榆木卷宗架,上面分门别类插着各地送来的军情邸报、户籍钱粮册簿。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旧纸特有的味道。
他正伏案批阅一份来自青州的文书,内容是关于沿海盐场遭小股海寇袭扰的禀报。他已非昔日那个只能整理图册、传递文书的小吏,如今,他需要在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中,甄别出可能影响大局的蛛丝马迹,并提出初步处理意见,再呈送程昱定夺。
“陈祭酒,”门外传来一声略显拘谨的呼唤。是司马朗,他捧着一摞新到的冀州边境军报,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口,“这些是刚从斥候营递来的,需即刻归档并摘要。”
“有劳伯达了,放这里吧。”陈暮起身,指了指案旁空处。他能感觉到司马朗语气中那份刻意维持的客气,以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疏离。自玉玺案后,府中同僚对他敬畏者有之,忌惮者亦有之。他这块“砥石”,在许多人眼中,已不仅是默默支撑,更带着刮骨钢刀的锋芒。
司马朗放下文书,并未立刻离开,犹豫片刻,低声道:“听闻……袁本初在黎阳增兵了。”
陈暮目光微凝,点了点头:“司空已留意此事。伯达若有相关见闻,无论巨细,皆可报来。”
司马朗应了一声,躬身退下。陈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知许都表面的平静下,人心依旧浮动。他坐回案前,拿起最上面一份军报,上面记载着近日在延津一带发现河北游骑踪迹的零星报告。他提起朱笔,在旁批注:“疑为哨探,着令沿河各部加强戒备,多派斥候,勿与之接战,详察其意图与规模。”
午后,程昱值房。
程昱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牛皮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正落在黄河以北的广袤区域。听到陈暮进门的脚步声,他头也未回,直接问道:“青州的海寇,你怎么看?”
陈暮略一沉吟,答道:“小股流匪,不足为虑。然其出现时机巧合,学生以为,或与河北有关。袁绍或许意在试探我东部防务,或欲以此牵扯我之精力。”
程昱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不错,能由小见大,方为参军之本。”他走到案前,拿起陈暮批阅过的那份延津军报,“这些游骑,亦是如此。袁本初看似势大,实则内部派系林立,行动迟缓。他遣此等小动作,正是其举棋不定、却又心有不甘之兆。”
他指向舆图:“明远,自今日起,你需将七成精力,用于此处。”他的手指划过黄河沿线,最终重重点在邺城,“袁绍麾下,颜良、文丑匹夫之勇,不足惧。然田丰、沮授之谋,审配、郭图之争,淳于琼之庸,乃至其诸子嗣之暗斗……所有这些,你都要给我梳理清楚。我要知道,袁本初若南下,谁会主攻,谁会掣肘,谁会劝和,谁会主战,其粮道几何,其军心如何。”
陈暮肃然应诺:“学生明白。”
程昱顿了顿,声音压低些许:“此外,南阳张绣,与刘表勾结日深;徐州刘备,依托袁绍,屡有异动。此二人,如芒在背。北边一旦有事,他们便是隐患。相关情报,你亦需留意,不可偏废。”
休沐日,陈暮还是去了荀府。
府门依旧紧闭,门房认得他,通报后,才引他入内。庭院深深,少了往日的宾客盈门,唯有几株晚开的桃李,在寂静中绽放。
荀彧并未在书房见他,而是在后园一处临水的凉亭里。他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正在独自对弈,手边一盏清茶已无热气。见到陈暮,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令君……”陈暮开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劝慰?显得虚伪。论政?不合时宜。
荀彧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一角,声音平和:“外面……如何了?”
“司空已着力整顿军备,北面……袁绍动向日趋明显。”陈暮斟酌着词句。
荀彧沉默片刻,又落下一白子:“袁本初地广兵强,然法令不彰,谋臣相妒。此其短也。”他像是在评点棋局,又像是在分析局势,“司空外简内明,用人唯才,此其长也。然……杀伐过重,士林之心,终是隐患。”
他抬起眼,看向陈暮,目光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疲惫:“明远,你如今位置不同,所见更深。当知有些路,走了便难回头。望你……好自为之。”
陈暮心中凛然。他知道,荀彧此言,既是告诫,也是一种无奈的托付。离开荀府时,他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门廊转角,他瞥见一个陌生的背影正被管家引向侧院,看其服饰,绝非许都常见。
回到司空府,陈暮立刻投入工作。他将来自不同渠道的信息——边境军报、商旅口信、河北流民传闻、乃至缴获的零星书信——如同拼图般铺开。
“审配族人于魏郡强购粮草,与当地豪强龃龉。”
“郭图门客近日频繁往来于邺城与黎阳之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