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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八年的夏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着许都。雨点密集地砸在尚书台高耸的瓦檐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天公也在为这人间棋局擂响战鼓。
暴雨初歇,驿道泥泞。一匹快马踏着四溅的泥水,疾驰入城,直抵宫门。带来的不是南方前线的捷报,而是一封来自汝南郡的六百里加急军报。
军报内容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看似平静的许都:汝南、颍川交界处的安成县,爆发大规模民变!乱民聚众数千,攻占县府,杀了县令,打出“抗曹诛佞,以清君侧”的旗号!奏报中提及,乱民中似有精通战阵之辈指挥,且隐约有流言,称此事与荆州方面有所勾连。
“清君侧”!
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直指许都权力核心,更隐隐将矛头对准了正大力推动对荆州用兵的曹操及其势力。而“与荆州勾连”的流言,更是将内部矛盾与外部威胁瞬间捆绑,性质陡然严重。
军报首先送达尚书台。崔林览报,手一抖,竹简险些脱手落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立刻下令召集所有值守的侍郎、郎官紧急议事。
值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众人传阅着军报抄件,个个面色凝重,无人率先开口。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瞥向了坐在偏隅处的陈暮——这位近日来紧盯着汝南、颍川,并刚刚经历过恩师荀彧丧事的年轻侍郎。
陈暮垂眸看着抄件上的文字,心中波澜骤起,表面却沉静如水。来了!郗虚那伙人的反击,或者说,他们为混淆视听、制造混乱而点燃的烽火,果然来了!规模、地点、口号,都如此“恰到好处”,正好印证了他之前的担忧,也正好能将他卷入漩涡中心。
“诸公,”崔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此事……事关重大,须即刻拟票,呈送宫中,并急报邺城司空府。然,如何拟票,以何应对,还望诸公畅所欲言。”
崔林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后,那位李郎官便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沉重:“崔公,诸位同僚,安成民变,匪类竟敢打出‘清君侧’的逆旗,实乃十恶不赦!更兼有勾连外寇之嫌,其心可诛!下官以为,当立即奏请陛下,发许都禁军,会同汝南、颍川郡兵,速往剿灭,以雷霆之势,震慑宵小,方能显朝廷天威!”
他绝口不提民变缘由,只强调镇压,并将“清君侧”直接定性为“逆”,意图将政治事件完全转化为军事问题。
立刻有人附和:“李公所言极是!乱臣贼子,不容姑息!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之!”
陈暮静静听着,心中冷笑。快刀斩乱麻,将事情限定在地方叛乱层面,确实是常规处理方式,也能最快平息事态。但如此一来,民变背后可能存在的宫廷势力、资金链条、以及与南方刘表的潜在关联,都将被这“平叛”的大幕掩盖下去。这正中郗虚等人的下怀。
他轻咳一声,待众人目光聚焦,才缓声道:“李公之议,自是正理。乱匪必须剿平。然,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诸公解惑。”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崔林身上:“安成小县,并非富庶之地,何能骤然聚集数千乱民?其钱粮从何而来?兵器甲仗由何供给?‘清君侧’之口号,绝非寻常乡野村夫所能提出,其背后,是否有奸人煽动、甚至……朝中有人暗中资助,欲借机生事,扰乱南征大计?”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锥,直指核心。尤其最后一句“扰乱南征大计”,更是将事件提升到了破坏曹操战略的高度。
李郎官脸色微变:“陈侍郎此言,莫非是怀疑朝中同僚?无凭无据,岂可妄加揣测!当务之急是平叛,而非在此捕风捉影!”
“李公息怒。”陈暮神色不变,“下官并非揣测,只是虑事需周全。若不查明根源,今日平了安成,明日他处又生一‘安成’,剿不胜剿,岂不更殆误军国大事?下官以为,剿抚当并重。一方面,请旨发兵威慑;另一方面,当派干练之士,亲赴汝南,明察暗访,厘清乱源,方可绝后患。否则,仅以武力镇压,恐如扬汤止沸。”
他提出“派干练之士亲赴调查”,既是将调查权抓在手中,也是将自己置于更前线的位置,风险与机遇并存。
支持李郎官的一方立刻反对,认为这是节外生枝,拖延时机。支持陈暮或持中立态度的,则觉得查明根源确有必要。一时间,值房内争论之声渐起。
崔林看着争论的双方,尤其是气定神闲却立场坚定的陈暮,心中暗暗叫苦。他何尝不知此事蹊跷?但牵涉太深,他只想稳妥处理。如今陈暮将问题挑明,他若强行压下调查之议,将来出事,他难辞其咎;若支持调查,则必然得罪郗虚等一干老臣,乃至可能触及宫中……
“罢了!”崔林揉了揉眉心,打断争论,“剿匪之事,刻不容缓,即刻拟票,请旨发兵。至于查明乱源一事……”他沉吟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陈暮一眼,“陈侍郎所虑,不无道理。便由尚书台行文汝南、颍川郡守,令其彻查钱粮、煽动之源,具实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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