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直直地照射在县衙前那片开阔的夯土广场上,昨日还堆满污秽垃圾的角落已被清理干净。
临时搭建的木台矗立在县衙大门前的石阶下,显得简陋却带着一种森然的威严。
台上,昨日还在库房里与污秽搏斗的县丞、主簿、典史以及几个卫所百户总旗,此刻被剥去了肮脏的赭衣,换上原本的官袍。
但这官袍早已在士兵的粗暴对待中变得破烂不堪,沾满污泥汗渍,如同他们此刻的身份一样,沉重的木枷和脚镣禁锢着他们,让他们只能以极其狼狈屈辱的姿势跪在台上。
一夜的折磨,已让这些昔日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们形销骨立,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恐惧。
木台周围,站满了手持长矛、腰挎钢刀的张家军士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台下,他们的存在,如同一道无形的铁壁,将木台与台下汹涌的人潮隔开。
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广元县城的百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涌了出来。
有面色黧黑的农夫,有挑着空担子的小贩,有缩在大人身后的孩童,也有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努力想看清台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蜜蜂在飞舞,汇成一片巨大而压抑的声浪。好奇、畏惧、麻木、还有一丝丝在压抑中悄然滋长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期盼。
“那不是王县丞吗?我的老天爷,咋…咋成这样了?”
“活该!前年大旱,官府赈灾的粮食,他至少贪了一半!害得咱村饿死了十几户!”
“看!那个歪嘴的,是卫所的刘百户!就是他,前年硬说我儿子逃役,生生勒索了五两银子!我儿子就是被他逼得跳了崖啊!”
一个老妇人指着台上一个跪着的军官,声音尖利凄楚,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怕什么!没看这些官老爷都成阶下囚了?张家军…真敢干啊!”
“抄了多少银子?听说堆得跟小山似的?”
......
张行一身半旧的黑色劲装,腰悬佩刀,在张顺和十几名亲卫的簇拥下,沉稳地走上木台。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压力,所过之处,嘈杂的声浪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广元的父老乡亲们!”张行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台上这些人,你们都认得!
他们曾是本县的县丞、主簿、典史、卫所的百户、总旗!是朝廷命官,是你们的父母官!可就是这些父母官!他们是如何父母你们的?
他们吸的是你们的髓!喝的是你们的血!刮的是你们最后一点活命的粮!”
随着他的话音,士兵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哐当几声重重地放在台前,箱盖被猛地掀开!
哗——!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骚动。
第一个箱子里,是码放整齐、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芒的银锭!
第二个箱子里,是堆积如小山、成色极好的铜钱!
第三个箱子里,是各种精美的金簪、玉镯、镶嵌宝石的戒指……
第四个箱子里,是厚厚一叠盖着鲜红官印的地契、房契、借据!
第五个箱子里,赫然是几套崭新的、本应封存在府库或配发给卫所兵士的制式棉甲和腰刀!还有几份墨迹未干的、倒卖军粮军械给附近山寨土匪的密信!
张行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看清楚了!这白花花的银子,是加在你们头上、号称剿贼安民的辽饷、剿饷!是你们卖儿卖女、啃树皮吃观音土省出来的活命钱!却填满了他们的私库!”
他抓起一把铜钱,任由它们从指缝间叮当作响地落回箱子:“这铜钱,是他们克扣卫所兵卒、衙役的饷钱!是他们放印子钱、盘剥商户的利钱!”
他又抓起几张地契,抖得哗哗响:“这些田契、房契!是他们勾结胥吏,巧立名目,侵吞军户屯田、强买强卖、逼得你们家破人亡的凭证!”
最后,他的手指狠狠戳向那箱崭新的甲胄和密信,目眦欲裂:“而这些!这些本该用来保护你们的刀甲!却被他们偷偷卖给了山里的土匪!换来更多的金银!
你们想想,这些年,你们被土匪抢走的粮食、财物,甚至妻女!是谁在背后撑腰?是谁在喝你们的血,还要放土匪来撕你们的肉!”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台下百姓的心上。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痛苦记忆——被催逼钱粮时衙役凶狠的鞭子,被强占田地时无处伸冤的绝望,被土匪劫掠后家徒四壁的悲凉,亲人被逼死的刻骨仇恨——如同沉渣被彻底搅起,翻滚沸腾!
“杀了他们!!”
“扒了这些狗官的皮!!”
“天杀的畜生啊!还我儿子命来!”那位痛失爱子的老妇人,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凄厉哭喊,挣扎着想要扑向木台,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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