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细雨初歇,天色依旧阴沉。
沈记药铺门前,往日义诊的长棚并未撤去,如今却换了另一番景象。
棚下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整齐码放着一摞摞粗瓷碗。
最引人注目的是长桌后悬挂的一面白布招子,上面用浓墨写着几行大字,笔力遒劲,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济世符水】
【一文一碗,童叟无欺】
【一人一碗,多买不售】
这招子一挂出来,立刻吸引了路过灾民和街坊的目光。
安宁县的乡亲们围拢过来,看着那招子上的字,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符水?这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能治病?可这能行吗?”
“符水治病?开什么玩笑!那陆哥儿莫非以为自己是玄教高人不成?”
“骗人的吧!符水要能治病,还要大夫做什么?还卖什么药材?”
议论声起初还带着迟疑,很快便转为一片质疑。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灾民聚集的街巷间传开。
更难听的话语如同污水般纷呈沓来。
“呸!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陆沉陆哥儿,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原来也是个黑了心肝的!打着救灾治病的幌子,竟干起这坑蒙拐骗、发灾难财的勾当!”
“亏我之前还念他的好,觉得他是这乱世里难得的善心人!真是瞎了眼!”
“可不是!前几天还听说他花钱买了个卖身的孤女,我还觉得陆哥儿仁义,如今一看,竟也只是这般……”
一时间,陆沉此前辛苦积攒的好名声,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雪,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质疑与鄙夷。
……
消息如同长了脚,很快便传进了杨府。
管家绘声绘色地将外间的情形禀报给杨全。
杨全起初听得眉头微皱,当听到“符水治病”、“一文一碗”时,先是愕然,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蠢材!”
“枉费老夫之前还觉着此子有些门道,想拉拢一番,看来真是高看他了,真是多此一举!”
他止住笑声,脸上满是讥讽:“符水治病?哼!也就只有那沐王府重金供奉的仙师,才敢说自己有这样的能耐,他陆沉算什么东西?一个在深山老林里刨草根、一个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的采药人,也敢学人家画符施水,大放厥词?”
管家陪着笑脸,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外头都快骂翻天了!”
“这陆沉之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点名声,经此一事,算是彻底完了。”
杨全笑过之后,习惯性地捻动掌中铁胆,眼中精光闪烁,眉头却又微微蹙起。
“不过,姓陆的这小子,看着不像是个利令智昏的蠢货。他爬得这么快,背后若无人指点,岂能轻易在安宁县站稳脚跟?他出此昏招,莫非……是受了县尊的指使?想用这等旁门左道、装神弄鬼的法子,来跟我的回春堂打擂台?”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县衙那边催逼捐粮赈灾的文书和差役,这几日来的勤快。
只是都被管家以他“感染风寒,卧床不起”为由挡了回去。
周县令定是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之下,才病急乱投医,指使陆沉弄出这贻笑大方的“符水”闹剧!
“呵,周县令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杨全嗤笑一声:“纵使你抬举那陆沉有几分虚名,可这‘符水治病’的把戏,骗骗愚夫愚妇或许能成,如何能真正安抚这满城的灾民,平息那汹汹的疫病?”
“此举说到底,不过是将陆沉架在火上烤,白白断送了他那点前程罢了!”
说到此处,杨全竟也忍不住心中泛起一抹对陆沉的怜悯。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杨全,又何尝愿意做这千夫所指的恶人?
他也不想在这灾荒之年,顶着乡亲们戳脊梁骨的咒骂,吃着这口浸满人血的馒头,更不想因此得罪手握权柄的县令。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可宏茂商号那足以压垮回春堂根基的庞大压力,逼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吞下这枚苦果!
他转动着冰冷的铁胆,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唉,这世道,做人难,做贵人门的一条狗,同样也难……”
……
“符水?一文钱一碗?简直是胡闹!”
县衙后堂,县令周云一掌拍在紫檀书案上。
他眉头紧锁,眼中是深深的失望。
刚刚从外间传回来的消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起初还不肯信,直到派了心腹过去,确认了此事之后,才更觉荒唐。
“陆沉他竟敢公然打出‘符水治病’的幌子?还堂而皇之地在沈记铺子门前售卖?他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本官还指望他能在这灾情中有所作为,哪怕只是稳定民心也好,他倒好!”
周云在堂内来回踱步,官靴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这样做,完全就是授人以柄!到时候回春堂把他装神弄鬼、借灾敛财的罪名拿出来,只需稍加煽风点火,将民怨引向他,本官也不好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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