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但上官婉儿却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陆羽,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他明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执掌乾坤的错觉。
从偏殿告退,走在回廊下,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陆侍郎。”
身后传来上官婉儿的轻唤。
陆羽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月光下,少女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眼中满是挣扎与不忍。
“程家之事……真的……只能如此吗?”她咬着嘴唇,声音很轻。作为一个内心尚存良善的才女,她无法坦然接受这种以构陷换取结果的酷烈手段。
陆羽看着她头顶的【忧虑】与【不忍】,心中一动。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婉儿,你看过医书吗?”
上官婉儿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刮骨疗毒,非刮去腐肉,无以活命。”陆羽的语气平静而温和,“有时候,为了救活一个人,手段必然是痛苦且血腥的。国事,亦然。你只需知道,程总管和他的一家老小,性命无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这番话,将酷烈的政治斗争,比作了治病救人。虽然是诡辩,却给了上官婉儿一个可以勉强接受的台阶。她看着陆羽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愧疚,只有一种为了更宏大目标而牺牲一切的坚定。她的心绪愈发复杂,既畏惧于他的铁血手腕,又隐隐被他身上那股掌控一切的气度所吸引。
“我……明白了。”上官婉儿低下头,轻声说道。
陆羽微微一笑,转身离去。他知道,在上官婉儿的心里,他也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名为“现实”的种子。
……
第二日,太极殿。
朝会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关于程务挺的处置诏书被当朝宣读,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这位镇守边疆数十年的老将,为何会以如此体面又如此屈辱的方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是天后在向所有人宣告:李唐最后的军事支柱,倒了。
东宫太子李旦,穿着一身明黄色的朝服,站在百官之首,脸色惨白如纸,身形在宽大的朝服下,显得格外单薄,微微地颤抖着。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中书侍郎崔察,一个平日里并不起眼,但陆羽知道是武后心腹的官员,手持象牙笏板,排众而出。
他走到大殿中央,高举笏板,朗声奏道:
“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崔察深吸一口气,他那被刻意拔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李唐王朝的棺椁上。
“天命靡常,唯德者居之!近来,洛水现瑞石,书云‘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又有凤鸣岐山,天下归心!此乃上天示警,大周当兴,李唐气数已尽!”
“臣等,斗胆恭请天后顺天应人,革故鼎新,登临大宝,以安社稷,以正国统!”
话音刚落,他身后,以武承嗣、武三思为首的武氏宗亲,以及数十名早已被授意的官员,“呼啦”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太极殿!
“臣等,恭请天后登基称帝!”
“臣等,恭请天后登基称帝!!”
李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真实的一幕,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他看到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臣子,此刻正狂热地跪向他的母亲,劝她夺走自己父亲传下的江山。
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陆羽。
那个年轻的兵部侍郎,神情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可李旦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这个人的影子。是他,一步步地,将自己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最后的遮羞布,终于被彻底扯下。
大周,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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