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事务所的过程,像是一场沉默的行军。巷弄里的阳光明明比来时更烈,林小满却觉得浑身发冷,怀里那本深蓝色笔记贴着胸口的位置,像揣着一块冰,又像抱着一团火。冰的是父亲那近乎消散的透明身影,火的是那无声托付中沉甸甸的分量。
直到“砰”的一声轻响,事务所那扇熟悉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将外面世界的喧嚣暂时隔绝,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抽离感才稍稍缓解。熟悉的、带着点旧纸张和“老板”猫粮味道的空气包裹上来,让林小满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缝隙。
他几乎是脱力般,跌坐进老周常坐的那张旧藤椅里,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没有立刻去翻看笔记,只是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肩膀微微垮塌,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却又被更沉重的东西压住。
事务所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顾小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活跃下气氛,却被苏晓一个眼神制止了。她默默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在林小满手边的茶几上。夏晓星则乖巧地挨着苏晓坐下,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和难过,看看林小满,又看看他怀里的笔记本,不敢出声。
老周最后一个进来,他反手轻轻带上门,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望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看了好一会儿。夕阳的金辉透过缝隙,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看见了,就好。”老周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心里头,总算有个着落了。”他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窗外,“老林他……把自个儿当成了桩子,钉死在那儿了。为啥?为的就是让外头这些人,”他指了指楼下匆匆的行人车辆,“还能像现在这样,该忙忙,该笑笑,不用操心天会不会塌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小满怀里的笔记本上,那眼神复杂,有对老友的敬佩,也有对后辈的怜惜。“格(这)本东西,就是他把自个儿钉在那儿的……道理,和代价。”
这番话说得平实,没有煽情,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林小满心中那扇被复杂情绪堵塞的门。是啊,父亲不是消失了,他是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看见的方式,存在于这座城市的根基之处,维系着某种危险的平衡。自己之前的悲伤和不舍,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支点——那不是永别,而是一种理解了牺牲之后的、更沉痛的连接。
林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他轻轻将那份深蓝色的笔记放在膝盖上,手指抚过磨损的封皮,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我爸说,”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清晰了许多,“这里面,有他走过的路,看过的‘病’,还有……‘祂’的征兆。”他顿了顿,似乎在消化这个陌生的、带着不祥意味的称谓,“他说,城市是个活的生命,有呼吸心跳,也有病灶。而‘小事’,是维系它健康的‘微量元素’,是抵抗‘同化’的抗体。”
这些概念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与事务所众人这些时日来的亲身经历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红光厂的淤塞,十字路口的惊惧,逸庐的记忆纠缠,童谣的悲伤回响,乃至厕所的烦躁和信箱的失语……这一切,不正是父亲所说的“病灶”吗?而他们用各自能力去疏导、安抚、连接的过程,不正是在提供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微量元素”和“抗体”吗?
逻辑的链条在此刻清晰地扣合。他们过去所有的实践,仿佛都是为了理解父亲此刻托付的这份“理论”所做的铺垫。
“所以,”苏晓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迅速抓住了核心,“林叔叔将城市能量异常视作一种‘疾病’,并且建立了一套基于‘频率’和‘小事能量’的诊断与治疗体系?而这本笔记,就是他的……医学手册和病例记录?”
“可以这么理解。”林小满点了点头,手指终于翻开了笔记坚硬的封皮。内页的纸张也已经泛黄,上面是父亲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夹杂着大量手绘的能量波形图、结构示意图以及密密麻麻的注释。
他没有从头开始细读,而是下意识地翻到了笔记靠后的部分。那里的字迹似乎更加匆忙,绘制的波形图也变得更加复杂和……扭曲。在其中一页的顶端,用红笔重重地写着一个词,旁边打了三个巨大的问号:
“噪音”(???)
在这一页,父亲详细描述了一种与他之前记录的所有“病灶”都截然不同的能量现象。它并非淤塞,也非残留,而是一种具有极强“模仿性”和“侵蚀性”的、混乱无序的频率集合。它能模拟各种负面情绪频率,甚至能微弱地模仿一些积极的频率,如同一种善于伪装的病毒,混入城市的“情绪背景音”中,悄然放大焦虑、挑起纷争、腐蚀连接,其最终趋向,是让所有独特的频率归于一种死寂的、无差别的“杂音”——父亲将其称之为“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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