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在陈三皮的视网膜上无情跳动,像一枚倒计时的死亡之钟。
他蜷缩在锅炉房那张积满灰尘的简陋铁床上,身体的温度早已不是活人应有的范畴。
八摄氏度,这是深海鱼类才能存活的体温,而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细碎的冰晶在喉咙里炸裂,带出一团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
周围是焚化炉永不停歇的低沉轰鸣,那足以熔化钢铁的烈焰,却无法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
寒冷是从内部滋生的,从灵魂深处,一寸寸地吞噬着他作为“陈三皮”存在的实感。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从外卖箱中滑出的磁带上。
透明的外壳下,带芯上那张酷似他自己的脸,双眼紧闭,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冰冷而满足的微笑。
那不是睡梦中的安详,而是一种饱餐后的惬意,一种狩猎者欣赏战利品般的诡异神情。
他不是陈三皮。
至少,在“幽冥食录”的规划里,他终将不再是。
他只是一个编号为X09的容器,一个负责承载、执行、并最终被同化的工具。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猛地从铁床上坐起,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环顾四周,在墙角的工具堆里找到一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木炭笔。
他走到布满污渍和裂纹的墙壁前,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扭曲的问题,炭末混着墙灰簌簌落下。
“我说的话是真的吗?”
“你听到的声音是谁的?”
“签收订单时,你是活着的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骨头刻上去的,充满了决绝的质问。
写完,他没有丝毫停顿,用指甲抠下一块墙皮,混着从齿缝间渗出的血丝,在掌心碾成一滩灰黑色的泥。
然后,他将这团冰冷、粗粝的混合物,毫不犹豫地涂抹在自己的双耳上,堵住了耳道。
他闭上眼,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音节:“静默!”
刹那间,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了下来。
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那一声声慈爱的叮嘱,那个自称“父亲”的陌生男声……全都消失了。
甚至连外卖箱上不断闪烁的系统提示音,以及他脑海中那些焦灼、恐惧的内心独白,也一并沉寂。
整个世界,只剩下锅炉的轰鸣和他自己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心跳。
他终于明白了。
“幽冥食录”的力量根植于“信念”。
无论是鬼神的“食欲”,还是活人的“情感”,都需要一个坚信不疑的接收者来完成最后的闭环。
一旦接收者开始怀疑,这个闭环就会出现裂痕。
真正的武器,不是更强的力量,不是更诡异的规则。
是怀疑。
他召集了所有他能信任的、游离于官方体系之外的力量。
城西的地下网吧,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泡面混合的油腻气味,这里是城市阴影里最活跃的信息交换节点。
流浪汉头目老刀,那个总把一台老式收音机当宝贝的男人,正警惕地注视着他。
旁边,那位来自第七广播分坛、负责后勤的守门人遗属,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妪,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布包。
还有几个在“波段”里讨生活的猎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都市幽灵,靠贩卖各种灵异情报为生。
陈三皮没有废话,给每人发了一台他搜集来的老式收音机,然后同时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一段录音在网吧浑浊的空气中回荡——正是他三天前,以“亡者”身份发布的那段广播。
“你们听到了什么?”陈三皮的声音冷得像铁。
“警告……像是在警告什么东西不要越界。”一个年轻的猎人率先开口。
老刀皱着眉,咂了咂嘴:“我听着像是在求救,一种……救赎的宣告?”
而那位守门人遗属的老妪,浑浊的双眼却流下两行泪水,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像……像我老头子走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三皮缓缓点头。
“那就对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这就是‘它们’的捕食方式。没有唯一的真相,只有唯一的诱饵。它会让你听到你最想听、或者最怕听到的声音。只要你信了,你就成了它的下一个订单。而现在,这个伪系统想要完成一次史无前例的‘信念闭环’,目标是我。”
他拿出一把小刀,划破指尖,将自己的血,一一涂抹在每一台收音机的调频旋钮上。
“从现在起,我们建立‘怀疑共鸣网’。我用守门人的权限,将这三个问题写入了血契。一旦你们的设备接收到任何无法解释的、带有强烈情感导向的异常音频,什么都不要做,立即将频率调到我给你们的‘X09’频道,反向播放这三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不需要战斗,只需要怀疑。”
当夜,城市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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