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雾中航行。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航行了,更像是在一片没有边界、没有方向的浓稠液体中,被动地漂流。能见度不足三米,船头之外,尽是那片淡黄色的、仿佛有生命的雾气。它吞噬了声音,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希望。
四周死寂一片。
唯一能证明他们还在移动的,是船体破开水面时,那粘稠得如同搅动糖浆般的“咕嘟”声。这声音单调、重复,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催眠曲,却又在每一个节拍上,都敲打着人最脆弱的神经。
陈九、林瑶和老船长,三个人像三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待在船舱里。他们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因为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中,任何一点声音,都可能成为引来未知恐怖的信号。
空气中的腐臭味愈发浓烈了。那是一种混合了千年淤泥的土腥、水草腐烂的酸臭,以及一种……类似于古墓被开启时,那种尘封了千百年的、干燥而阴冷的尘埃味道。这股气味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紧紧地贴在他们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在吞咽这片浓雾的实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只是一分钟。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雾气里,时间也变得粘稠而缓慢。
就在陈九的精神快要被这种单调的压抑逼到崩溃边缘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刺破了这片死寂。
“呜——哇——”
那是一阵唢呐声。
声音很遥远,很模糊,像是从浓雾的极深处传来。那调子是喜庆的,是婚礼上才会吹奏的曲子,高亢、热烈,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但这喜庆的曲子,出现在这个地方,却比任何哀乐都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林瑶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惊恐地看向陈九,眼睛里充满了疑问和恐惧。陈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侧耳倾听,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那唢呐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随着声音的靠近,陈九也听出了其中的诡异。那唢呐声,高亢时像是在哭,低沉时又像是在笑,喜庆的调子被拉扯得扭曲变形,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它不像是在庆祝一场婚礼,更像是在模仿一场婚礼,用一种极其笨拙而邪恶的方式。
“别……别出去……”老船长哆哆嗦嗦地开口,他的牙齿在打战,发出“咯咯”的声响。“把舱门关好,不管听到什么,都别看,别应声!”
陈九立刻行动,他悄悄地挪到舱门口,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合上一条缝,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用来观察外面的情况。
林瑶也忍不住好奇心,她凑到陈九身边,从那道缝隙里,紧张地向外望去。
雾气中,出现了一抹红色。
那红色很刺眼,在这片淡黄色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红色从雾气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支队伍。
一支迎亲的队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吹着唢呐的“人”,他们穿着清朝时期的衙役服饰,脸色惨白,嘴唇却涂得血红,鼓着腮帮,拼命地吹奏着那诡异的曲子。
他们身后,是几个挑着红灯笼的丫鬟,那灯笼里没有蜡烛,而是飘着一团团幽绿色的鬼火,将周围的雾气都映照得如同鬼域。
再往后,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子通体赤红,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但在那扭曲的雾气中,那龙凤看起来却像是在互相撕咬。
队伍的最后面,是一群穿着大红喜服的宾客,他们脸上都带着僵硬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随着唢呐的节奏,机械地摇动着身体。
这支队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江面上飘行着。
不,不是飘行。
林瑶死死地盯着,她看到,那些“人”的脚,都离地三寸,没有接触水面。他们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提着,整齐划一地向前飘移,脚下没有任何支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除了那刺耳的唢呐声,整个队伍安静得可怕。
“是……是‘阴嫁’……”老船长在后面,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是活人的魂魄,被水鬼掳了去,配给江里的‘大户’……快,快把船帆降下来!”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他抬头一看,只见船尾那面破旧的风帆,不知何时,竟然自己升起了一半。在这片没有风的雾气里,那面帆就像一块招摇的墓碑,在向那支诡异的队伍宣告着他们的存在。
“别看了!”老船长突然嘶吼起来,他一把将林瑶从门边拽开,“看了就要被留下来当‘陪嫁’!那队伍里的每一个空位,都在等着活人去填!”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林瑶的头上。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似乎被那顶大轿里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给牢牢吸引住了,怎么也移不开。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推开舱门,走过去,看看那轿子里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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