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水面,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却又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赵将军,你是聪明人。这军饷嘛,怎么发,发多少,自有朝廷法度,哦不,是自有王公公和咱家来考量。你呀,就安心带你的兵,练你的阵。只要听话,之前的事,咱家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若是不听话……”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赵崇:“那就不光是丢官去职,恐怕你这项上人头,还有你手下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都得一起去菜市口走一遭!到时候,瓦剌人打过来,守不守得住,跟你们这些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嗯?”
最后那声拖长的“嗯”,带着戏谑和残忍。
门口站着的将领们虽然没听清刘瑾具体说了什么,但看到赵崇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双拳,心中都是一沉。他们意识到,这阉狗手里,捏着能把赵将军乃至他们所有人置于死地的把柄。
赵崇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被抽去魂魄的石像。愤怒的火焰还在胸腔里燃烧,却被一盆名为“现实”的冰水兜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力。他想起家中老小,想起跟随自己多年的这些弟兄的身家性命,想起那批救活了数千流民却也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军粮……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似乎都渗出血来,咸腥味在口中弥漫。
那满腔的怒火,那戍边军人的血性,最终在这赤裸裸的威胁下,被硬生生压回了心底最深处,碾碎,化为齑粉。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压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末将……不敢抗命。”
刘瑾满意地笑了,笑容如同毒疮绽放:“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将军是聪明人,以后咱们同心协力,为皇上,为王公公,守好这大同镇。去吧,安抚好你手下那些兵痞,饷银……会按时发放的,该多少,就是多少。”
赵崇猛地转身,不再看刘瑾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也不看身后弟兄们那惊愕、失望、困惑交织的眼神,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行辕。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将军!怎么回事?”
“那阉狗跟您说了什么?”
将领们围了上来,急切地追问。
赵崇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才用一种疲惫到了极点的声音说道:“都散了吧……饷银的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向着城墙方向走去,那背影,竟带着几分佝偻和苍凉。
众将领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狠狠跺脚,啐骂着散去。
刘瑾的手段,如同毒液,迅速渗透到大同镇的方方面面。
几天后,新任的粮秣官,一个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商人模样的人,在刘瑾心腹小太监的陪同下,来到了军营仓库。
“王掌柜,以后这军中采买、粮草核算,可就全仰仗你了。”小太监尖着嗓子说道。
“公公放心,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为刘公公,为您效劳!”王掌柜搓着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们打开库房,里面堆放着去年秋天才补充进来的一批新弓弩和皮甲。王掌柜拿起一张硬弓,用手指弹了弹弓弦,又摸了摸皮甲的厚度,撇撇嘴:“这些军械,磨损严重,需要大量维修啊。还有这粮草,啧啧,损耗不小,账目得重新核核。”
负责仓库的老军需官气得胡子直抖:“放你娘的屁!这都是崭新的家伙事!粮食也都是足秤的!”
王掌柜皮笑肉不笑:“老军爷,话不能这么说。刘公公说了,以后一切都要按新规矩来。这些啊,都得折算折损,从饷银和采买款项里扣除。”他压低声音,对那小太监道,“公公,您看,这折算下来的差额,是不是……”
小太监会意,露出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与此同时,军营校场上,原本应该进行的紧张操练,也变得松散怪异起来。
刘瑾带来的另一个亲信,一个姓孙的太监,穿着不合身的武弁服,趾高气扬地站在点将台上,捏着兰花指,对着下面列队的士兵指指点点。
“你!站直点!没吃饭吗?”
“还有你!步子迈那么大开裆吗?重来!”
他根本不懂什么阵法操演,只一味挑剔士兵的仪容姿态,吹毛求疵。而原本负责训练的教官,则被晾在一边,脸色阴沉。
一个百户实在看不过眼,上前一步,抱拳道:“孙公公,士卒操练,重在实战搏杀、阵型配合,这些细枝末节……”
“住口!”孙太监尖声打断他,手指差点戳到那百户鼻子上,“你懂什么?军容乃军威所在!连站都站不好,还打什么仗?刘公公说了,以后这练兵,就得按京营的规矩来!你们这些边军野惯了的毛病,都得给咱家改过来!”
底下站的笔直的士兵们,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隐隐的愤怒。他们感觉不到这是在备战,只觉得像一群被耍弄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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