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市第一医院会议室，接风宴的简单茶点还未动，气氛已然被院长吴涛引入的沉重话题所笼罩。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的不是欢迎词，而是一张张心脏彩超和CT影像图，以及几份令人心惊的病历摘要。
“林主任，苏主任，各位专家，江源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吴涛的声音带着疲惫，“我们这里不仅是风湿性心脏病的重灾区，近十年来，还出现了一种区域性、聚集性发生的特发性重度肺动脉高压（IPAH）。”
“特发性肺动脉高压？”张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脸色微变。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种病因不明、预后极差的恶性肺血管疾病，被称为“心血管领域的癌症”。平均生存期极短，且治疗手段非常有限。
“没错。”吴涛切换图片，展示了一些令人沮丧的数据，“患者主要集中在江源北部几个高海拔乡镇，发病年龄相对年轻，很多是三四十岁的壮劳力。早期症状隐匿，就是容易气促、乏力，往往被忽略。等到出现明显胸痛、晕厥、下肢水肿时，肺血管阻力已经高到极其可怕的程度，右心室严重扩大衰竭。”
屏幕上出现一位中年男性的心脏核磁影像，本该小而有力的右心室，如同一个吹胀的气球，室壁被拉伸得薄如纸张，而左心室则被挤压得变形。
“像这样的心脏，随时可能‘罢工’。药物效果很差，死亡率……非常高。”吴涛的语气无比沉重，“我们称之为‘高原沉默杀手’。因为它悄无声息地来，一旦发作，几乎就是夺命。”
马保国面色凝重：“特发性肺动脉高压本就棘手，再加上地域聚集性，难道有未知的环境或遗传因素？”
“我们怀疑过，”本地的呼吸内科主任接过话，“但做了很多环境监测和基因筛查，目前没有明确指向。而且，传统的靶向药物在这里的效果，似乎也比文献报道的要差。很多患者……等不到肺移植。”
肺移植，是终末期IPAH的唯一根治希望，但供体稀缺，费用高昂，对于江源的患者来说，遥不可及。
会议室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如果说龙泉的尘肺病是明确的“敌人”，林默可以用精妙的手术刀去精准清除；那么江源的这个“沉默杀手”，则隐藏在迷雾之中，找不到病因，现有的武器（药物）又效果不彰，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人无力。
苏晚晴看向林默。他依旧沉默着，目光紧盯着幕布上那颗被肺动脉高压摧残得变形的心脏影像，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遇到极其复杂难题时的表现。
“目前，你们如何管理这些病人？”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主要是对症支持，使用我们能获取到的、患者能负担起的靶向药物延缓进展，处理右心衰……但，杯水车薪。”呼吸内科主任无奈道。
林默站起身，走到幕布前，几乎贴上那张触目惊心的心脏影像。
“病因不明，药物不敏，肺移植不可及。”他缓缓说出当前困境的三座大山，每一个字都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吴涛，扫过本地医生，也扫过自己的团队成员。
“所以，常规路径走不通。”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手术刀出鞘。
“既然无法从病因上阻断，也无法依赖现有药物逆转，那么，唯一的突破口，就终末期的外科干预上。”
“外科干预？”本地的心外科杨主任愣住了，“林主任，您是说要……肺移植？可这……”
“不是肺移植。”林默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是房间隔造口术（ASD造口）结合 Potts 分流术。”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除了林默团队的核心成员，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甚至不解的神情！
房间隔造口？Potts分流？这些都是治疗某些特定类型先心病或者作为肺移植过渡的姑息性手术，用于治疗特发性肺动脉高压？这思路太罕见，太激进，风险也极高！
“林主任，这……ASD造口虽然能通过右向左分流降低右心压力，缓解右心衰，但会加重低氧血症啊！而且Potts分流（建立降主动脉与左肺动脉的异常通道）手术难度极大，在如此高的肺压下操作，稍有不慎就是致命性出血！”杨主任忍不住提出质疑。
“我知道风险。”林默的目光平静无波，“但对于这些药物无效、等待移植无望的终末期患者，常规治疗等于等死。ASD造口造成的低氧血症，可以用氧疗部分纠正。而Potts分流，如果能成功建立，可以有效降低左心后负荷，并可能通过增加肺血流（尽管是混合血）来‘欺骗’肺血管，带来意想不到的生理改善。这是用可控的风险，去搏一个生存的机会。”
他看向众人，眼神如同磐石：“我们需要重新评估这些‘姑息’手术在特定人群、特定条件下的价值。没有路，就闯一条路出来。”
他下达了指令：
“第一，陆工，立刻着手建立江源地区IPAH患者的临床数据库，重点分析其对药物的反应模式，寻找可能从激进外科干预中获益的亚组。”
“第二，张浩，杨主任，筛选最危重、但尚存一线手术可能的病例，进行极其详尽的术前评估，特别是心肺功能储备和血管条件。”
“第三，马主任，牵头模拟手术流程，尤其是Potts分流的关键步骤，设计应对大出血等极端情况的预案。”
“第四，苏主任，了解国际上是否有类似尝试的零星报道，同时评估手术所需特殊器械的可及性。”
任务清晰，目标明确——向“高原沉默杀手”发起一场看似不可能的外科攻坚战！
吴涛院长看着林默，看着他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敢于挑战权威的魄力，原本灰暗的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种。
或许，江源的这片医疗冻土，真的需要这样一簇敢于燃烧一切常规的“星火”，才能迎来破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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