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灵的空气似乎都比热那亚更沉一些,带着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属于宫廷与权力的冷冽气息。弗拉里宫,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庞然大物,在春日的薄暮中灯火通明,如同镶嵌在古老城市心脏的一颗巨大钻石。马车碾过光滑的鹅卵石路面,停在宫殿气派的门廊前,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动作一丝不苟地拉开车门。
玛利亚·科斯塔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科斯塔家族特有的那种沉静力量,踏出了车厢。深蓝色天鹅绒长裙如水般垂落,没有繁复的蕾丝花边,也没有夺目的珠宝,唯一的点缀是领口一枚小巧的、镶嵌着细密珍珠的科斯塔家族徽记胸针。安娜将她银灰色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略显紧张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她拒绝了过于华丽的妆容,只薄施脂粉,唇色是自然的淡红。
这身装扮在弗拉里宫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
“哦,亲爱的,这就是那位热那亚的……慈善家夫人?”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飘了过来。说话的是位年轻贵妇,穿着缀满水晶的樱粉色礼服,摇着洁白的鸵鸟毛扇子,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目光在玛利亚朴素的衣着上逡巡,“真是……别致的风格呢。听说您在码头区支口大锅?”她刻意放大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位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掩唇轻笑,眼神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玛利亚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她抬眼看向那位贵妇,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平静而温和的微笑,如同在鸽子巷面对那些怯生生的孩子:“是的,夫人。给那些在寒风里等家人下工的孩子和老人一点热汤,让他们能暖和一点,有力气撑下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管弦乐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点邻里间的暖意罢了。”
她的坦然和那份发自内心的平静,让那贵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周围细微的嗤笑声也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优雅而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玛利亚·科斯塔夫人?欢迎您的到来。”
伊莎贝拉伯爵夫人款款走来。她身着深紫色丝绒长裙,款式同样简洁,但用料考究,剪裁完美地衬托出她雍容的气度。银灰色的头发挽成精致的发髻,颈间只佩戴着一串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她的目光清澈而睿智,带着真诚的笑意,主动向玛利亚伸出手:“您的‘炉边闲话’,字里行间的人情温暖,深深打动了我。请允许我表达敬意。”
伯爵夫人的态度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化解了玛利亚周围的微妙气氛。那些审视和轻蔑的目光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重新评估。
“您过誉了,伯爵夫人。”玛利亚微微屈膝行礼,不卑不亢,“只是记录下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小事往往最能见人心。”伊莎贝拉伯爵夫人微笑着,亲昵地挽起玛利亚的手臂,引领她走向大厅中央,“今晚的沙龙主题是‘冬日暖阳’,我想再没有比您更合适的分享者了。夫人,您愿意为我们讲述您和‘暖汤屋’的故事吗?还有那些在您工厂里获得新生的女工们?”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玛利亚身上。那些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变得更加刺眼。玛利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能感觉到安娜在身后投来的担忧目光。然而,当她的视线掠过伯爵夫人鼓励的眼神,脑海里浮现出鸽子巷孩子们捧着热汤时眼中那微弱却真实的光亮,浮现出卡洛塔和莉亚她们在夜校灯下努力识字时专注的侧脸……一股力量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如同她无数次在风雨飘摇中守护那个家一样。她走到大厅中央预留的位置,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表演,只有平实而清晰的叙述。
“诸位夫人,小姐,”玛利亚开口,声音稳定,带着热那亚海风般的质朴,“‘暖汤屋’很小,就在热那亚老港区鸽子巷的角落。每天下午,用大锅煮些简单的菜豆汤,加点土豆麦粒,配上硬面包。给那些在寒风中等待家人归来的孩子、老人,一点热乎的东西垫垫肚子。”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妆容精致的脸庞,“不是为了怜悯,是为了让他们知道,邻里之间,守望相助是本能。让他们有力气,等回他们码头装卸的父亲,工厂缝纫的母亲。”
她从安娜手中接过一个用普通亚麻布包裹的本子,当众打开。那是暖汤屋的账本,上面用娟秀却有力的笔迹,记录着每一笔微小的捐赠:玛丽亚·罗西,捐赠旧围巾三条;码头工人工会,捐赠黑面包五十个;科斯塔纺织厂第七车间女工小组,集体捐赠面粉十斤……
“看,这就是支撑起那口锅的力量。”玛利亚将账本展示给靠近的几位夫人看,指尖划过那些平凡的名字,“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码头工人、纺织女工、街坊邻居。每一斤面粉,每一条旧围巾,都是滚烫的心意。善意的力量,从不分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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