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宫!”
朱常洛嘶哑微弱却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瞬间在乾清宫东暖阁内激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移宫!
对象是谁?不言自明!李选侍!那个在先帝驾崩后,皇上病重之际,以照顾皇长子朱由校为名,占据乾清宫后殿、隐隐有垂帘听政野心的女人!陛下甫一苏醒,竟直接剑指后宫!
方从哲低垂的眼帘猛地一颤!袖中紧握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移宫!这是要彻底清洗陛下寝宫,将李选侍及其势力连根拔起!此令一出,后宫必然掀起滔天巨浪!他作为首辅,将首当其冲,被推到执行此令的风口浪尖!这…这烫手的山芋!
杨涟眼中精光爆射!心中狂澜翻涌!陛下!果然洞若观火!李选侍与郑贵妃未必没有暗中勾连!占据乾清宫,控制皇长子,其心可诛!他立刻松开握着陛下的手,霍然起身,朝着龙榻上那艰难维系着一丝生机的帝王,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决绝的忠诚:“臣杨涟!领旨!”
朱常洛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方从哲身上,那冰冷的审视并未因杨涟的回应而移开半分。他嘴唇再次艰难翕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却字字千钧:
“着…内阁首辅…方从哲…亲往…宣谕…”
“皇长子…朱由校…即刻…移居…慈庆宫!”
“命…骆养性…率锦衣卫…于宫外…候旨!”
“轰!”
方从哲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陛下竟指名要他亲自去宣谕!去直面李选侍!去执行这必然招致后宫最激烈反扑的旨意!这哪里是信任?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是逼他在天下人面前彻底站队!更是对他昨夜“静观其变”态度的最严厉敲打!一股巨大的压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对上朱常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一月天子”在垂死之际爆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帝王心术!
“臣…臣…”方从哲喉头滚动,声音干涩,竟一时语塞。他想推脱,想建议由司礼监或杨涟代劳,但在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所有托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看到了陛下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也看到了杨涟按在剑柄上、骨节发白的手。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终究是几十年宦海沉浮的首辅,瞬间调整了姿态,脸上浮现出沉重而肃穆的表情,对着龙榻深深一揖,声音恢复了平稳:“老臣…遵旨!定当妥善办理,迎请皇长子殿下移居慈庆宫!”
朱常洛眼中那冰冷锐利的光芒似乎微微缓和了一丝,但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艰难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仿佛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已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心力。气息,再次变得微弱而飘忽。
杨涟立刻起身,对方从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锐利如刀:“方阁老,事不宜迟!陛下安危系于皇长子!下官…为您开道!”他手按剑柄,一股凛然杀气透体而出,显然已做好强行闯宫的准备。
方从哲深深看了一眼龙榻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又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杨涟,心中五味杂陈。他整了整绯红的仙鹤补子官袍,挺直了脊梁,沉声道:“有劳杨给事中。”这一刻,他别无选择,只能成为陛下意志的延伸。
两人一前一后,杨涟在前,如同出鞘的利剑,方从哲在后,面色沉凝如渊,快步走出弥漫着药味与血腥的东暖阁。暖阁外,天色已现鱼肚白,但雨后的紫禁城依旧笼罩在压抑的铅灰色中。骆养性不知何时已肃立在殿外丹墀之下,一身暗红飞鱼服,手按绣春刀柄,身后是十数名眼神锐利、气息沉凝的锦衣卫力士!他们如同沉默的礁石,散发着无形的铁血威压,显然已接到命令在此候旨!
“骆镇抚使,”方从哲脚步不停,沉声道,“奉陛下口谕:移宫!请率部随行,于后殿宫门外…静候!”他刻意加重了“静候”二字,既是命令,也是提醒。武力是威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由外臣率先对后宫嫔妃动武,否则后患无穷。
骆养性冷硬如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右手拇指微不可察地向上顶了一下刀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即抱拳躬身:“末将遵旨!”他手一挥,身后锦衣卫如同无声的潮水,迅速而有序地散开,一部分紧随方从哲与杨涟,一部分则如同鬼魅般隐入通往乾清宫后殿的宫墙夹道阴影之中,形成无声的包围之势。
乾清宫后殿。
此处与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东暖阁截然不同。重重珠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肃杀与血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熏香气息,试图掩盖某种不安。精致的紫檀家具,柔软的波斯地毯,处处透着属于宠妃的奢华与…一丝刻意营造的温柔乡气息。
李选侍(西李)此刻并未安寝。她身着杏黄底绣缠枝牡丹的常服,云鬓微松,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年约三十许,容貌娇艳,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凌厉与精明。昨夜西华门的隐约杀伐声,今晨乾清宫不同寻常的动静,都让她心神不宁。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太监如同石沉大海。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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