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黄山官邸。
这座战时陪都,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被连绵不绝的江雾和阴雨笼罩着。潮湿的雾气无孔不入,钻进每一条街巷,攀上每一片屋檐,将整座山城的轮廓都浸染得模糊不清,透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官邸的书房里,英国进口的暖气管道烧得滚烫,将室内的湿气驱散得一干二净,空气干燥而温暖。然而,这份温暖却丝毫无法驱散房间里那股比外面雾气还要阴冷、还要沉重的气氛。
蒋介石穿着一身笔挺的墨绿色戎装,肩章上的三颗将星在吊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从侍从室送来的电报,那份电报的纸张因为加急传递而显得有些褶皱,上面的油墨似乎还未干透。
他已经在这块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来来回回踱了半个多钟头,考究的牛皮军靴踩在柔软的羊毛上,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他那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可闻。
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像是一出正在上演的川剧变脸。起初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但很快,这两种情绪都沉淀了下去,被一种更深层次的、藏在眼窝阴影里的警惕和审视所取代。
淞沪会战,三个月的血战,一场举国关注的豪赌。他将自己手中最精锐的德械师,一个接一个地填进了那个被称作“血肉磨坊”的绞索里。几十万中央军的精华,他十年心血打造的现代化军队的骨架,就在那片狭小的战场上消耗殆尽。
那份触目惊心的伤亡报告,至今还被他用一个沉重的紫水晶镇纸压在办公桌的最底下,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神经。
上海的陷落,像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日本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言,一夜之间,从一个可笑的梦话,变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悲观、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一般在整个国家蔓延。投降的论调,甚至开始在一些非正式的高层会议上,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
就在这个所有人都被失败的阴影死死扼住喉咙,几乎要窒息的时刻,南京,这个所有人都以为会迅速失守,甚至连他自己都做好了放弃准备的首都,竟然打出了一场匪夷所思、近乎神话的大捷。
全歼日军近两万人,击毙其师团指挥部,甚至缴获了敌人的重炮,反过来将日军的总攻轰得溃不成军。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自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迹。
“委员长。”侍从室主任陈布雷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最高统帅的沉思。
“戴局长到了。”
蒋介石缓缓点头,将手里的战报平整地放在桌上,用那个紫水晶镇纸压住,然后坐回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也更加难以揣测。
很快,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身形瘦削,神情阴鸷的中年人,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正是军统局局长,戴笠。
“雨农,南京的战报,你看了吧。”蒋介石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紧不慢,眼神却如同鹰隼一般,始终没有离开戴笠的脸。
“看过了。”戴笠的回答简洁明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匪夷所思,但情报确认无误。南京城内的潜伏人员,也证实了日军昨夜的大溃败,城外日军尸骸遍地,一片混乱。松井石根的指挥部,也遭到了炮击。”
“好啊!打得好!”
蒋介石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让桌上的茶杯都狠狠地跳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他脸上的喜悦不再有任何掩饰,声音也陡然拔高,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扬眉吐气。
“这是自开战以来,我们取得的最大的一场胜利!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胜利!必须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要让全国的军民,要让全世界都看看,我们中国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连珠炮一般从他嘴里发出,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马上!以军事委员会的名义,通电全国,嘉奖南京全体守军!所有参战部队,官升一级,赏法币十万!”
“特别是那个独立旅,那个李逍遥,要重奖!不仅要给钱,给装备,还要给荣誉!要把他们,树立成全国抗战的典范!英雄!”
戴笠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如同一个谦卑的学生:“是,学生马上去办。”
看着戴笠转身准备离去,蒋介石却又叫住了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雨农,你留一下。”
戴笠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书房的门被侍从从外面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
蒋介石脸上的笑容,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如同死人脸色的天空,声音变得低沉而又充满了某种不祥的意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