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的仪仗浩浩荡荡,穿街过巷,净军侍卫盔甲鲜明,旗牌招展,毫不掩饰地向着南镇抚司衙门行去。这近乎招摇过市的举动,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一场公开的宣告——他田国丈新官上任,甫一出手,便从北镇抚司口中虎口夺食,拿下涉及通州逆案的关键人物!
我坐在随行的马车内,心知肚明自己已成田弘遇用来打压骆养性、向陛下邀功的一枚重要棋子。但眼下,这枚棋子的身份,恰恰是我最好的护身符。
此刻,衙门内外显然早已收到消息,大门洞开,一众南司的档头、番役、掌刑千户、理刑百户等中高层官员皆垂手肃立门前,神色各异,有惊疑,有忐忑,亦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田弘遇的轿舆在衙门前稳稳落下。他并未立刻下轿,而是等侍卫将我“请”到轿旁,这才慢条斯理地掀帘而出,目光扫过门前迎接的众人,脸上带着一种矜持而又不容置疑的威严。
“卑职等恭迎田大人!”众人齐声躬身行礼。
田弘遇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位,是原南镇抚司掌刑千户杜文钊。杜千户奉密令外出公干,身陷险境,九死一生,更于通州破获逆党火炮惊天阴谋,立下不世奇功!然北镇抚司骆养性,不辨忠奸,竟欲构陷功臣,实乃荒谬!本官既奉圣命提督南司,自当庇护忠良,明察秋毫!杜千户,”他转向我,语气放缓,“你且安心在南司将养,将所历之事,所知之情,细细禀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上达天听!”
一番话,掷地有声,既定了我的功劳,又狠狠踩了北司和骆养性一脚,更彰显了他田大人的英明与权威。
门前一众南司官员闻言,脸上惊疑之色更浓,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难以置信。杜文钊?那个据说数月前已殉职在南边的掌刑千户?竟然死而复生?还破了通州大案?这消息太过震撼!
“卑职……遵命!谢大人!”我适时地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深深一揖。
“嗯。”田弘遇满意地点点头,对为首的一名面色沉稳、年约五旬的武官道:“周镇抚(南镇抚司设镇抚二人,为副职),安排一下,给杜千户寻一处静室,好生安置,延医用药,不得有误。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打扰!”
那周镇抚连忙躬身应下:“卑职明白!”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却不敢多问,侧身引路:“杜千户,请随我来。”
我在两名南司番役的“陪同”下,跟随周镇抚走入那熟悉又陌生的南镇抚司大门。高墙之内,庭院深深,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血腥、刑具与文书墨迹混合的冰冷气息。过往的同僚或下属见到我,无不面露惊骇,如同见鬼一般,纷纷避让。
周镇抚将我引至衙门深处一处独立的小院,这里通常是用来软禁、审讯某些身份特殊犯官的地方,条件尚可,但戒备森严。
“杜千户,”周镇抚屏退左右,关上房门,脸上那公式化的恭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凝重与审视,“你……当真未死?”
我看着这位在南司素以沉稳老练着称的老上司,叹了口气:“周镇抚,一言难尽。洪泽湖遇伏,弟兄们皆殁,我身负重伤,侥幸得脱,一路被逆党追杀,直至通州。详情……容后再禀。眼下,情况危急,北司骆养性恐已涉逆极深,我手中确有通州逆案关键证据,须即刻面呈田大人,迟恐生变!”
我点明骆养性可能涉逆,既是事实,也是进一步将自己与田弘遇捆绑的策略。
周镇抚瞳孔一缩,脸色连变数下,最终缓缓点头:“田大人既有明令,你便安心在此。郎中马上就到。至于面呈之事……田大人此刻正忙于接掌南司,肃清骆……嗯,肃清北司之不良影响。待大人安定下来,自会召见于你。”他话语谨慎,显然对高层争斗心有余悸。
我心中了然。田弘遇刚来,首要任务是站稳脚跟,清洗可能忠于骆养性的势力,我的“功劳”和“证据”是他重要的筹码,但如何使用,何时使用,需得由他掌控。
“我明白。有劳周镇抚。”我拱手道。
很快,郎中到来,为我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留下了内服外敷的药物。随后,饭菜也被送来,虽不算精美,却热汤热水。我确实已到极限,狼吞虎咽后,服下汤药,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这是数月来,第一次在相对“安全”的屋檐下入睡,尽管这安全如同累卵。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门外一阵压低却激烈的争执声惊醒。
“……周镇抚!您就让卑职进去看一眼吧!就一眼!杜大哥他……他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啊!”一个年轻而焦急的声音传来,带着哽咽。
“胡闹!田大人严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你想害死他,还是害死自己?!”周镇抚严厉地呵斥。
“可是……”
“没有可是!滚回去!再敢靠近此地,按违令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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