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噼啪一声爆响,在寂静的值房内显得格外刺耳。我缓缓将擦拭完毕的“血饕餮”归入刀鞘,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毒蛇的低嘶。窗外,更深露重,连巡夜兵士的脚步声都似乎被这凝重的夜色吞没。
甲字库大使……一个区区八品末流小官,竟也敢卷入这等泼天巨案,甚至可能牵扯到灭口杀人的勾当?是利欲熏心,还是身不由己?
“王头目。”我声音不高,却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一直候在门外的王头目立刻推门而入,躬身待命。
“点一队人,要绝对可靠,嘴巴严实的。”我站起身,麒麟服的袍角在灯下划过一道暗沉的光,“随我去甲字库‘请’赵大使回来问话。记住,是‘请’,动静小些。”
“卑职明白!”王头目眼中厉色一闪,立刻领命而去。
半炷香后,南镇抚司侧门悄然开启。我一身常服,外罩暗色斗篷,领着八名同样便装、却眼神锐利的缇骑,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直扑位于城西的京卫武学甲字库。
夜色下的甲字库,门庭冷清,只有两个老军抱着枪倚在门房打盹。我们如入无人之境,直抵库大使赵文的值守廨房。
廨房内还亮着灯,赵文正伏案核对账目,听得门响,抬头见是我们一行人闯入,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账册上,染黑了一大片。
“杜…杜千户?!”他猛地站起,声音发颤,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您…您这么晚过来,有何…有何吩咐?”
我目光扫过他案头那看似工整的账册,又落在他不住颤抖的手指上,淡淡道:“赵大使公务繁忙啊。本官有些账目上的小疑惑,需请大使回衙署厘清一二。请吧。”
“现…现在?”赵文腿一软,几乎瘫坐下去,被两名缇骑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才勉强站稳,“千户…千户大人,有何事不能明日…明日再…”
“军械大事,岂容耽搁。”我语气转冷,“带走。”
两名缇骑不由分说,架起面无人色的赵文便往外走。整个过程迅捷无声,未惊动库区其他人等。
回到南司,我并未将他直接投入阴森的大牢,而是带至一间灯火通明的讯问房。房间整洁,甚至备有茶水,但这看似“温和”的环境,反而更能摧垮心理防线。
我屏退左右,只留王头目在旁记录。亲自给赵文倒了杯凉茶,推到他面前。
“赵大使,”我坐在他对面,语气平静,“甲字库近三年的账,本官细细看过了。做得……很‘漂亮’。”
赵文双手捧着茶杯,抖得茶水都溅了出来,嘴唇哆嗦着,不敢接话。
“但有些地方,本官实在不解。”我拿起一份抄录的账目摘要,慢条斯理道,“嘉靖四十五年腊月,报损鸟铳三十杆,缘由皆是‘铳管炸裂’。然则,据工部则例,那批鸟铳乃嘉靖四十二年铸造,用的是闽铁,最是坚韧,三年期便大批炸裂?不合常理啊。”
赵文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还有,万历二年春,操演后遗失弗朗机子铳五具。报备文书说是运输途中颠簸遗失。可本官查过,那日押运的,是京营的老车把式,走的是官道,何来颠簸至遗失五具重器之说?”
我将纸页轻轻放下,目光如刀,钉在赵文脸上:“赵大使,你是老库吏了,这些纰漏,你看不出来?”
“下官…下官失察…下官有罪!”赵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是下官疏忽…下官愿领责罚…”
“疏忽?”我冷笑一声,“若是疏忽,那力夫张二牛,不过是酒后多问了几句去年那批‘废铁’出库的旧事,怎会就那么巧,昨夜‘失足’落水,淹死了?”
赵文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赵文!”我猛地一拍桌子,声如寒冰,“本官没空听你狡辩!军械盗卖,已是杀头的罪过!如今更牵扯灭口人命!你背后是谁?所得赃银流向何处?现在说出来,本官或可念你受人胁迫,奏请上峰,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再冥顽不灵……”我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骇人,“南司的刑房,许久没开张了。你是想试试‘梳洗’之刑,还是‘弹琵琶’?”
“我说!我说!”赵文彻底崩溃,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嘶声道:“是…是上面…是兵部武库司的李主事…还有…还有京营的张把总…他们逼我的!账目是他们让我做的!那些…那些报损的军械,根本没坏…只是…只是旧了些,都被他们…偷偷运出去…打磨翻新…卖…卖给了关外的蒙古商人!所得银钱…我…我只拿了一成…其余都孝敬了李主事和张把总…”
“蒙古商人?”我眼中寒光爆闪,“他们如何接头?货物囤于何处?!”
“在…在南城骡马市后巷,‘隆昌’货栈!”赵文哭喊道,“平日…平日由张把总的一个远房侄子打理…每次交易,都是李主事的心腹家人来…来取走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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