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碾过汉白玉石桥时,沈如晦正倚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下的硬物。暮春的阳光透过明黄车帘,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临行前萧珣书房里那盏琉璃灯的光晕。
“姑娘,快到承天门了。”
阿梨掀起车帘一角,声音里带着怯意。宫墙高耸入云,青砖缝里滋生的苔藓泛着青黑,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沈如晦“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车窗外掠过的禁军身上。
他们铠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腰间的长刀鞘上刻着“卫”字,步伐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她忽然想起昨夜萧珣递给她玄铁佩时,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触感——那枚巴掌大的佩件,正面是苍劲的“萧”字,背面却布满细密的齿痕,像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玄铁掺了磁石,”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方圆三里内,只要捏碎它,影卫能立刻感应到。”
那时她正蹲在药箱前清点草药,闻言指尖一顿,七星草的干叶在掌心碎成细屑。
“捏碎了,你怎么办?”
她没抬头,声音埋在衣袖里,
“皇上本就忌惮你,影卫在宫里动了手,岂不正中他下怀?”
萧珣当时正站在窗边,月光勾勒着他清瘦的轮廓,背影单薄得像张纸——那是他伪装给外人看的样子。可她知道,他转身时,眸子里定藏着与这“病弱”截然不同的锐利。
“本王的人,救本王的王妃,天经地义。”
他走到她身后,拐杖在青砖上轻叩,发出笃笃声,
“皇上若要借题发挥,早在我‘病愈’时就动手了,何需等到今日?”
沈如晦直起身,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就想起他刚娶她进门时,她在冷宫里种的那株追踪蜂。那时蜂箱总被风雨打坏,他不知从哪弄来块玄铁,亲手给蜂箱做了个盖子,边角磨得光滑,却在内侧刻了个极小的“珣”字。
“你这是……”
她当时捧着蜂箱,指尖划过那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蜂认主,铁认刻。”
他说得云淡风轻,转身时却踉跄了一下——那是他故意装出来的虚弱,可她分明看见他耳根泛起的红。
宫车忽然停下,传旨太监的尖嗓刺破车厢:
“沈王妃,承天门到了,请下车换轿。”
沈如晦深吸一口气,将玄铁佩往心口按了按。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皮肉,传来一阵奇异的安定感。她想起昨夜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记住,”
他盯着她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活着回来。”
“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
他补充道,语气里的生硬掩不住一丝颤抖,
“沈家的冤屈没昭雪,柳家的狐狸没打尽,你若敢就这么死在宫里……”
“死了正好,你再娶个名门闺秀,既讨皇上欢心,又能继续装你的‘活死人’。”
她当时故意抬杠,却在看到他骤然沉下去的脸色时,慌了神。
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额角,带着松烟墨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胡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除了你,谁还能一眼看穿皇后的‘牵机引’?谁还能让追踪蜂只认七星草的味道?谁还能……”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谁还能让这王府不像座空坟?”
换轿时,阿梨扶着她的胳膊,忽然低呼:
“姑娘,你手心怎么这么烫?”
沈如晦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将那枚玄铁佩攥出了汗。玉佩背面的齿痕硌着掌心,留下几道红印,像极了昨夜他咬在她唇上的那道轻痕。不疼,却带着滚烫的印记,一路烧到心里。
八抬轿摇晃着穿过一道道宫门,朱红的宫墙在轿窗旁飞速倒退,像极了冷宫墙上那道被岁月磨平的裂缝。
那时她总趴在裂缝上看外面,看春去秋来,看花开花落,以为一辈子都要困在那四方天地里。
轿帘忽然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御花园的一角。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堆云砌霞,却让她想起王府西跨院的草药圃。那里的七星草刚冒出新芽,叶片上的绒毛在晨露里闪闪发亮,他说过,等她从宫里回来,就把那片圃地全给她种草药。
“种满七星草。”
他当时坐在轮椅上,咳嗽着,帕子捂在嘴边,声音却清晰,
“再种点薄荷,夏天泡茶,能提神。”
她当时正给他包扎伤口——那是他为了护她,被柳如烟派来的刺客划伤的,伤口不深,却在左胸,离心脏极近。她缠着绷带,指尖故意用力,听着他倒抽冷气的声音,心里又解气又发酸。
“王爷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她咬着牙说,
“别哪天‘病’死了,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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