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时,日头已过正午。沈如晦踩着汉白玉石阶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脚心的水泡被绣鞋磨得生疼。
阿梨扶着她的胳膊,声音哽咽:
“姑娘,您的脸都晒脱皮了,先去偏殿歇歇吧?”
沈如晦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慈安宫方向。朱红宫墙爬满了凌霄花,绿藤间缀着点点橙红,倒比坤宁宫的死气沉沉多了。
“太后传了懿旨,让臣妾过去回话。”
她声音有些发哑,唇角却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皇后刚给了下马威,太后这是要亲自来掂量掂量我。”
阿梨将药箱往怀里紧了紧,里面除了药膏,还有个用油布包着的卷轴——那是沈如晦临行前,让王府上下管事和仆役联名写的“感恩状”,墨迹未干,却字字恳切。当时萧珣坐在廊下看她整理,咳嗽着笑道:
“你倒想得周全,连太后的面都没见,就备下了这份礼。”
“不是礼,是护身符。”
她当时正用浆糊将最后一张纸粘好,指尖沾着米白色的浆汁,
“我在冷宫时听老嬷嬷说,太后最恨苛待下人的主母。柳如烟若想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他当时沉默了许久,忽然伸手,用帕子擦掉她指尖的浆糊。帕子带着淡淡的药香,擦过皮肤时有些痒。
“委屈你了。”
他声音很轻,
“嫁入王府,本该是享清福的,却要处处提防这些阴私。”
“享清福?”
她仰头看他,阳光透过紫藤萝的缝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王爷忘了,我是从冷宫里爬出来的,早就不知道清福是什么滋味了。倒是王爷,总装着病恹恹的样子,不累吗?”
他被问得一怔,随即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等你回来,我就不装了。”
思绪飘回眼前,慈安宫的宫门已在眼前。守门的太监见了沈如晦,眼神里带着审视,却比坤宁宫的人客气些,引着她们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一间暖阁。
暖阁里弥漫着檀香,太后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手里捻着串菩提子。她穿着酱色绣团寿纹的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丝在乌发间若隐若现,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扫得人心里发慌。
“沈氏给太后请安。”
沈如晦屈膝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倒显出几分倔强。
太后没让她起身,指尖捻着菩提子,慢悠悠地开口: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沈如晦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去。她知道,此刻太后打量她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器物,从眉眼到气度,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果然是个标致的。”
太后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
“听说你在王府手段狠厉,刚进门就把侧妃禁足,还苛待下人?”
来了。
沈如晦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委屈的神色,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回太后,臣妾冤枉。”
“冤枉?”
太后挑眉,旁边的掌事嬷嬷立刻附和,
“太后娘娘,前几日还有靖王府的婆子来哭诉,说这位沈王妃把漪澜阁的下人都杖责了一遍,还克扣月钱呢!”
阿梨气得脸都白了,刚要说话,就被沈如晦按住了手。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那嬷嬷,声音清越:
“敢问嬷嬷,说这话的婆子姓甚名谁?在王府当什么差?臣妾倒想问问她,漪澜阁的刘婆子偷换侧妃的汤药,张管事私吞库房的银子,该不该罚?”
那嬷嬷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如晦转向太后,屈膝更深:
“臣妾嫁入靖王府后,发现内宅混乱,下人仗着侧妃的势,多有不法。臣妾按王府规矩处置,确实罚了几个人,但都是罪有应得。至于苛待一说,更是无稽之谈。臣妾不仅给下人们涨了月钱,还改善了膳房的伙食,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她说着,对阿梨使了个眼色。
阿梨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那个用油布包着的卷轴,双手奉上:
“太后娘娘,这是王府上下管事和仆役联名写的感恩状,请娘娘过目。”
太监将卷轴呈给太后。太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人所写,内容却大同小异,都在说沈如晦如何整顿内宅、体恤下人,字里行间满是感激。
太后的目光落在卷轴末尾,那里有个模糊的朱印,是靖王府的私章。她捻着菩提子的手指顿了顿,忽然笑道:
“看来是哀家听信了谗言。沈氏,你起来吧。”
沈如晦谢恩起身,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倒添了几分柔弱。
“你在冷宫待过十年?”
太后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
“那样的地方,能活下来就不容易,还能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个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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