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竹仔细看她，见她微阖双目，神情疲惫，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轻轻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柔声道：“辛苦你了。”
秀宜闭着眼微微摇头，长长的睫毛覆下来，轻轻颤抖，似两把小刷子，一下下轻柔地刷在李青竹的心尖儿上。
寝殿里，景泰帝还在不遗余力地表演深情，皇后孙峨见招拆招，演得一点儿不比他差。秀宜唇边勾起个讥诮的笑。
雪已经停了，房顶上，围墙上，地上都铺着棉絮似的厚雪。雪光透过琉璃窗，映得殿内光线明亮，愈加显得空旷。
几个太监宫女穿着厚厚的袄裤，努力地扫着雪。
笤帚挥洒间，轻薄细小的雪粒子随风而起，漫成一片白雾，和着宫女太监呼出的热气，显出点人间烟火的底色。
秀宜唇角的讥诮变成真心实意的笑——动人心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那虚假的温情。
“皇伯父。”李青竹带笑的呼唤打断了秀宜的思绪。
秀宜回神，起身福下去：“陛下。”
“嗯～”景泰帝微微皱眉，一个“嗯”字拖得七弯八绕。
“宜姐儿，叫皇伯父。”李青竹忙道。
“皇、皇伯父。”秀宜从善如流，心里想：装模作样，虚情假意，又有什么难的？你想演？好吧，奉陪就是。
“快快平身。”景泰帝笑着道，“阿峨的身子骨，就要辛苦宜姐儿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道：“对了，朕这几天都来坤宁宫用膳，有点想念白菊丫头的手艺了。”
“是。”秀宜笑着答应。
“圣上摆驾回宫～”总管太监李德尖利的嗓音拖得长长的。
众人忙躬身相送。
秀宜掀帘走进寝殿，见孙峨靠坐在床头，神情疲惫，不由地叹了口气。
孙峨睁开眼，瞧见她，笑着招手。
秀宜紧走几步，握住她的手，一矮身坐在床边。
两人相顾无言。
又有脚步声响起。
孙峨厌烦地皱起眉头。
“娘娘，慈安宫的桑梓姑姑来了，请建安侯夫人前去问话。”南星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进来吧。”孙峨深吸一口气，露出有气无力的神情。
门帘打起，一个相貌端庄，神情沉稳的女子走了进来，恭敬地福身行礼：“奴婢桑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孙峨露出个虚弱的笑，喘吁吁地道：“桑、梓姑姑……快快、请起。”又问，“母后、可好？叫宜姐儿去，去做什么？本、本宫，全身疼疼得狠，一时、也离不得她……”
话未说完，人已喘息着往下滑去。
秀宜忙一把扶住她，担忧地摇着头道：“娘娘就是不听医嘱，桑梓姑姑又不是外人，实不必强撑着坐起来。”
桑梓眼中精光一闪，忙上前扶住，把孙峨慢慢平放到床上，掖好被角，才笑着道：“娘娘安心歇着。太后娘娘只是担心娘娘，请建安侯夫人去了解下情况，很快就回来了。”
孙峨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手却拉着秀宜不肯放。
桑梓眉头微蹙。
孙峨有气无力地问：“宜、姐儿，金、针、有用……不能再，再，再扎？”
秀宜柔声安抚：“娘娘且放宽心，臣妇去去就来。金针刺穴止痛虽有效，太频繁了却于身子骨无益。”
孙峨松了手指，放开了她。
桑梓松了口气：“娘娘请好好歇着，奴婢告退。”
孙峨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秀宜带着魏蜜出了坤宁宫，见李青竹亦步亦趋，温声道：“你守在这里，有什么事及时来告诉我，我很快就回来。”
李青竹摇摇头：“我虽在皇伯母膝下长大，到底已经大了，一个人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秀宜想了想，也就由他了。
夫妻二人到了慈安宫，在门口停下脚步，等桑梓进去禀报。
太后很快就召见了。
夫妻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太后慈爱地笑着，命快快免礼，又嗔着桑梓不拉着。
李青竹笑着道：“太后娘娘固然慈爱，微臣夫妻却不敢僭越。”
太后眸光闪了闪，笑着道：“青竹也跟哀家生疏了——小时候都是跟皇子们一样叫皇祖母的。”
李青竹抱拳作揖，惶恐地道：“那是微臣小时候不懂事，幸得太后娘娘和皇伯父垂怜，不肯计较。而今媳妇儿都娶了，可不敢再僭越了。”
太后笑盈盈道：“也罢了。皇后可还好？皇嗣可健壮？”
秀宜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娘娘话，皇后娘娘难产亏了底子，只怕……性命倒是无碍，怀孕却是再不能了。所幸皇嗣身子健壮！”
太后见她眉眼低垂，神情恭顺，心下满意。招手道：“你近前来，哀家仔细看看。”
秀宜只得上前几步。
太后仔细打量她：“相貌倒生得好，只是略嫌单薄，桑梓，去把我库房里上好的人参燕窝拿些来，赏了建安侯夫人。”
桑梓忙答应着去了。
太后又执起秀宜的手：“怎么有薄茧？”
秀宜低眉顺眼地答道：“回太后娘娘话，是拿金针的缘故？”
太后心疼地道：“花朵样的小姑娘，可怜见的。哀家赐你几瓶上好的生肌玉露膏，好好养养。”
秀宜忙屈膝谢恩。
桑梓拿了人参燕窝等出来，又去拿了生肌玉露膏。
太后拉着秀宜的手，笑着道：“论礼，你也得叫我一声皇祖母。今儿初见，也没什么好的给你——给你个镯子带着玩吧。”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已滑进秀宜腕上。
秀宜又忙谢恩。
太后笑着摆摆手：“皇后且离不得你！你们去吧，有时间来陪哀家说说话。”
夫妻二人躬身答应了，恭敬地退出慈宁宫。
回到坤宁宫偏殿，白菊已做好晚膳，一见他们回来，就笑着摆出来，一边笑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用过了。陛下刚走。”
夫妻二人静静用完晚膳，白菊利落地收拾下去，泡了茶上来。
魏蜜把太后赏赐的人参燕窝收拾起来，把生肌玉露膏放在外面。
秀宜示意魏蜜出去守着，取下翡翠镯子，对着烛光细看，又放下鼻下轻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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