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水闸的锈缝里,蓝光一跳一跳,跟心跳似的。那光不像是灯,也不像电火花,倒像是有东西在底下喘气,一明一暗,慢得让人心慌。
陈砚蹲下来,膝盖陷进湿泥里。他把那张破纸贴在铁门边上,纸背的纹路慢慢浮起来,顺着缝往里爬,像根活虫。他没吭声,把纸塞回怀里,手指在门缝蹭了两下,带回一层灰绿色的锈。那锈不凉,反而有点温,颗粒扎手,像是干了的黏液。
赵铁柱杵着铁棍,左腿拖在地上,铁靴刮着碎石,吱嘎响。他从一堆烂机器里抽出个液压泵,外壳焦黑,接口裂了口子,像是烧过。他拧开铜尺底盖,接上管子,手背青筋绷着,一下一下压活塞。空气挤在管子里,发出“嘶——嘶——”的闷响,像谁在咬牙。第三下加压,泵“咚”地一震,闸门“咔”裂开条缝,蓝光猛地冲出来,照得两人脸发青。陈砚瞳孔一缩,看见光里飘着细灰,排成个古怪的图案,一眨眼就没了。
他伸手推门,纹丝不动。退后半步,三根手指搓了把土,掌心贴地。东南角的地温高了点,土干,裂了缝,像被火燎过。他抬手,指过去:“这儿。”声音哑,但没商量。
赵铁柱没问。他知道陈砚从不出错。他拖着腿挪过去,把泵卡在铜尺上,尺尖顶住混凝土缝。他咬住嘴里的铁片——那是老习惯,怕手抖牙打颤。双手压杠杆。第一下,泵晃了晃,没动静。第二下,接口蹦出火星,一股焦味。第三下,混凝土“啪”地炸开,斜着裂了道口子,底下露出青铜板,纹路像龟壳,层层叠叠,每道槽都泛着幽光,像睡了几百年的活物,终于睁了眼。
陈砚蹲下,手指顺着纹路划。指尖发涩,像是被挡着。每道弧、深浅、走向,都跟他家祖坟前那块巨龟壳一模一样。他掏出残卷,按在板上。纸背纹路“唰”地亮了,连成网,蓝光像血管跳动,最后停在板中央一个圆坑,边上刻着几颗残星——二十八宿缺了七个,位置正对得上残卷的缺口。
赵铁柱用铜尺量角度,对照尺身刻度,低声念:“虚日鼠,室火猪,壁水貐……二十八宿,全在这下面。”声音压得极低,像怕吵醒什么。这尺是祖上传的,刻的不是厘米,是节气星象,每一寸都连着天干地支。他盯着尺子,忽然发现“外引渠”三个字在蓝光下微微发烫,像被人摸热了。
陈砚不说话,把残卷收好。他摸出竹筒,打开,碎片静静躺着,像死过的东西。他抽出最底下那块——癸酉七月初八,爹死的那天。指尖碰了碰边缘,纹路微热,像活了。他把碎片按进青铜板的坑里,严丝合缝。刹那间,蓝光一凝,随即退潮,只剩坑底一点微光,一明一灭,像心跳。
“不是巧合。”他说,声音轻,可赵铁柱心里“咚”一下。
赵铁柱盯着那碎片,又看向闸门深处,喉结动了动:“周映荷知道这儿。”
“她不是引路。”陈砚收起竹筒,眼神冷,“她是标记。这光,是地下的反应,只在特定时辰、气压才亮。她算准我们会来。”他顿了顿,“她知道碎片会醒,残卷会响,知道我们会顺着水道,找到这扇门。”
赵铁柱没再吭声,拿铁棍撬开更多混凝土。青铜板渐渐露全,铺在国道底下,扇形展开,中央是锁孔,四周星宿刻痕连着七条暗渠。他顺着一条刻痕往下挖,土松了,露出石砌水道,内壁贴着死灰的菌丝,不像是长的,倒像是种的。那是“地脉灯”,老时候用来标地下道的,只活在特定土里。
陈砚跪在水道口,三指搓土,掌心压底。怀里的残卷发烫,背面细线顺着水道延伸,指向尽头一处洼地。他站起来,往里走,脚步踩碎石,咔咔响。赵铁柱跟在后头,铁棍点地,声音闷,像在打拍子。
水道尽头是个小坑,积着浅水,水面浮着层蓝膜,油乎乎的,不散。陈砚蹲下,把残卷搁水边。纸背纹路跳动,显出水流旧路——跟龙骨水车图上的“外引渠”完全对上。他伸手进水,指尖碰着硬物,冰凉,滑,沉。
赵铁柱递来铁棍,他接住,慢慢勾出那东西。
是块怀表。
青铜壳,玻璃碎了,指针停在五点十七分。陈砚手指一僵。他认得这个时间。农药瓶边的老怀表,也是这个点。那是他爹倒下的时候,也是村口老槐树死透的瞬间。他翻过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LY-07”。
赵铁柱凑近一看,声音压低:“陆子渊的编号。”
陈砚没应。他把表搁掌心,指腹蹭那刻字。编号边有磨痕,像是天天带着。他想起陆子渊衬衫第三颗纽扣——也是青铜齿轮,和这表壳一样。这表不是随手丢的,是贴身的,是信物,是某种仪式的凭证。
“他来过。”他说,“不只一次。”
赵铁柱蹲下,用手电照水道壁。星宿图完整刻在石头上,每宿连一条渠,渠深浅不一,不是为了引水。他摸到“虚日鼠”位置,凹槽比别的深两指,内壁有刮痕,像是机关常开。他忽然明白,这些渠不是通水的,是封东西的——每条渠,压着一个星宿,星宿底下,镇着不该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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