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过祭台石缝,在铜像眼窝里那层蓝膜上抖了抖。蓝得发潮,像雾从地底渗上来,卡在空洞里,散不掉。
陈砚跪着,手抠在石头上,指节泛白,跟冻僵的树根扎进岩层似的。胸口贴着残卷,冷得贴肉,纹路不动,根系缩到指尖,像血停了。
他没动。呼吸压得低,耳朵里还响着那声“砚儿”——沙哑,断在风里。不是幻觉。昨晚子时,老屋后门,父亲喊的。声音从地缝钻出来,带着湿土和烂木头味。
他闭了下眼。
那一声后,再没动静。
老屋塌了,墙倒进地里,像被地一口吞了。他赶到时,门槛上只剩半只布鞋,鞋底沾着菌丝,银白,发烫。
他慢慢抬头,盯着裂缝。
蓝膜还在。打谷机停了,齿轮卡死,菌丝成灰。青铜器围成一圈,像二十四节气坐着等,等一场迟了百年的仪式。
他伸手摸日晷底座,拔出铜烟杆。金属凉,沾夜露,“陈”字刻得深,能藏半滴血。拇指蹭那字,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挖土的黑泥。
站起身,朝最近那尊鼎走。
“谷雨”鼎在东南角,微斜,节气名刻在鼎身,字口淌黑液,腥腐,像祖坟底下堵了十年的暗沟。他蹲下,烟杆轻敲鼎壁,三下,匀力。
声音不大,却撞进耳膜,嗡地一震。鼎里骨头轻轻动了下,像根须伸展,又像有人翻身。
残卷突然发烫。
他立刻按在石面,掌心压紧,默念三遍父亲教的土话。小时候听不懂,只记得调子怪,像虫爬瓦片。纹路倒着走,显出三代族谱虚影——祖父、父亲、自己,血脉如根,末端全指向鼎阵。三秒不到,散了。掌心留下一道灼痕。
他盯着那痕,嘴角扯了下,像冰溪裂了道缝。
他知道这阵不是守脉的。
是喂脉的。
转向“清明”鼎。
这鼎靠得近,偏北,刻痕比别的深,像被人摸久了。父亲生前最爱蹲这儿抽烟,烟灰落鼎口,积了一层。刚靠近,手腕猛地一紧。
地缝暴起一束菌丝,银白如丝,硬如钢针,缠住他握烟杆的手,发烫,像烧铁绞进皮肉。他没挣,任它勒进皮下,皮肤裂开,血顺着金属流,滴进鼎底孔槽。
疼。但他不叫。
疼才是活着。父亲失踪,母亲疯了,老屋被菌丝裹成茧,他就知道——疼,才是真的。
菌丝刺穿掌心,血涌出,顺金属滴进孔槽。每滴下去,像敲钟。三滴后,“清明”鼎轻颤,里面骨头“咔”一声,像关节松了。残卷猛震,浮现新纹:三具骸骨并列,头顶标“直系三代”。中间那具,眉骨高,颧骨凸,是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他低头看手。
血顺着指缝淌,滴在石上,渗进缝。菌丝吸饱血,银转褐,像老田里的腐土。它们不收了,反而慢慢舒展,像在喘。
“你早知道。”他哑着嗓子,对空气说,“从你第一次在田埂上用望远镜看我,你就知道——这阵要血。”
没人答。
风动了。
远处稻田,一台锈打谷机忽然颤了下,齿轮咬合,“咯吱”转半圈,又停。
他笑了,扯下裤角布条裹手。布立刻浸透,他没扎紧,任血往下滴。血珠落石,像墨入水,转眼吸进缝里,浮起一丝淡蓝光,一闪没了。
走向“冬至”鼎。
这鼎在阵眼正下,没字,只一个掌印凹槽,深三寸,边磨得光滑,像被人按过千百回。他抬手比了比,大小正好。
父亲手大半寸,祖父更宽。
这槽,是为他刻的。
把残卷贴鼎面。
纹路全亮,根系图与星轨重合。最后画面定格在他自己,被三具骸骨托起,升向裂缝。他站在光里,背后祭台崩塌,前方天幕裂开。
他没动。
血从布条渗出,滴在掌印槽边。残卷浮现一行字:“血入鼎,魂归位,门半启”。
他抬右手,对准凹槽。
掌心伤口裂开,血落下。第一滴,没进底;第二滴,沿槽壁滑;第三滴,落在自己血上,晕开。他缓缓下压。
手掌贴进槽的瞬间,鼎身震动,残卷爆光,根系图与星轨织成网。地下低鸣,像干了多年的暗渠,终于通了水。蓝光顺地脉走,从二十八道星刻纹升起,汇向裂缝。
“冬至”鼎裂开一道细缝,涌出褐雾,带着老屋地窖的霉味,还有父亲烟斗里的陈年烟气。那味太熟了,他小时候常趴父亲膝上闻,说像晒干的稻草。
雾里浮出一具骸骨,盘坐鼎心,胸前插着半截铜烟杆,杆头“陈”字。
不是父亲。
是祖父。
陈砚呼吸一滞。
祖父死时,他才六岁。记忆里,老人总在田埂抽烟,烟杆不离手。后来一场暴雨,田塌了,人被埋,没挖出来。村里人说,地脉醒了,吞了守脉人。
可现在,他坐在鼎里,像在等人。
骸骨眼窝空着,却转向他,像在看。残卷纹路一卡,随即乱闪,显出警告:“血脉未尽,门不可全开”。
他没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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