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过老林边,陈砚就踏上了通往枯井的小路。
那阵风来得奇怪,不带落叶沙沙作响,只有一股阴凉贴着皮肤爬上来,像有人在背后轻轻呼气。他没停下,脚下的枯叶被踩得咔嚓响,仿佛踩碎了什么沉睡多年的东西。泥土松软,颜色深浅不一,一看就知道最近有人挖过又埋上,像是匆忙缝合的伤口。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是腐烂,也不是潮湿,而是一种从地底渗出来的闷腥味,压得人胸口发紧,好像整片土地都在低声呻吟。
他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布包上——那是父亲留下的残卷,用旧麻布裹着,边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像干裂的河床。此刻,这卷东西烫得吓人,贴着手心发痛,像是在催他,又像在警告。它原本只是个沉默的遗物,如今却像有了心跳,随着他的步伐一跳一跳地搏动。每一次脉动都牵动神经,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个雨夜:父亲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死死攥着他手腕,眼窝深深凹陷,嘴唇颤抖着挤出一句话:“别信地里的东西……它们会骗你。”话音未落,那只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可现在,他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地里藏着的秘密。
枯井就在眼前。
井口缠满了蓝灰色的细丝,密密麻麻,像一张活的网,垂进黑漆漆的深处。那些丝细得像头发,却闪着金属般的光,风吹不动,反而透出一股腐土混着铁锈的味儿。陈砚蹲下,伸手去碰井壁的一块青砖,指尖刚触到,怀里的残卷猛地一震,一股热流窜上来,直冲后背,像是有根烧红的针扎进骨头。他咬牙忍住,没缩手。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爷爷带他看风水罗盘,在祖坟前画符念咒;父亲深夜伏案抄写残卷,油灯将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只挣扎的鬼;还有昨夜他在村外山岗上发现的第一处断裂点,地面龟裂成蛛网状,草木枯死,连蚂蚁都不肯靠近。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父亲生前穿的旧衣服,袖口破了,领子还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印。这件衣服他一直舍不得扔,不是因为值钱,而是因为它曾裹住一个不肯低头的男人。他曾亲眼看见父亲穿着它,在暴雨夜里跪在田头,用身体挡住被洪水冲开的地垄,整整一夜没合眼。他也记得父亲最后一次穿上它时的模样:脸色蜡黄,咳嗽不止,却仍坚持要去县农业公司讨说法,结果三天后被人送回来,说是“突发心脏病”。
他把布展开,仔细裹住右手,再按向那块青砖。
布一贴上砖面,井口的丝线忽然动了!像受惊的蛇群,齐齐往里缩,发出“嘶嘶”的轻响。陈砚用力一推,砖头“咔”地松动,露出一个凹槽。里面藏着一只灰褐色的陶罐,封口用蜡封着,罐身上刻着一个深深的“井”字,像是谁用刀狠狠剜出来的。他小心地取出陶罐,轻轻刮开蜡层,拔出木塞。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夹着一丝甜腻的腐臭,像是湿土里埋了太久的骨头。
罐子里躺着一面铜盘,边缘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中间嵌着一块暗绿色的石头,裂纹密布,像蜘蛛网。
就在他捧出铜盘的瞬间,怀里的残卷突然自己展开,和铜盘一起发烫。铜盘表面浮起一层微光,像水波一样荡开,光晕扩散到整个井口,竟在空中显出一幅图——不是画出来的,而是立体的,像活的一样。
那是地脉图。
青色的线条像血管,在江南的山川、田埂、村庄之间流动,构成一张巨大的网。而图上有几个红点在闪,正是他昨夜在祖坟前标记的三处断裂点。每一个红点都微微跳动,如同心脏衰竭前的最后一搏。他盯着其中一点——那是村子东头的老桑园,十年前还是全村最肥沃的土地,如今寸草不生,连野狗路过都要绕道走。
画面一变。
还是这片林子,枯井旁跪着两个人,粗布衣裳,头低着,肩膀发抖。站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脸看不清,手里端着一只黑陶皿,正往井里倒墨绿色的粉末。那粉末像活的一样扭动,一落地就冒起灰雾,跪着的两人突然咳血,倒地抽搐,手指深深抠进土里,最后无力地垂下。他们的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但残卷上的文字渐渐浮现:“以人饲地,换脉延寿。”
陈砚认得那只黑陶皿——和陆子渊菌丝场里用的一模一样。
画面再闪。
长衫男人对着石碑磕头,碑上刻着八个字:“夺脉者昌,守脉者亡”。他嘴唇动着,听不见声音,可残卷上浮出一行小字:“陆氏子孙,代代续毒,终掌地气”。那字像是用血写的,缓缓渗进纸里,又像在呼吸。每写一个字,铜盘上的绿石就颤一下,仿佛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陈砚胸口发闷,像被压了块石头。他想合上残卷,可画面还在继续——
五十年前,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水车底下埋铁管,管子连着一只发光的蓝液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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