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县城边上,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沙沙的轻响。天刚蒙蒙亮,薄雾像一层纱,轻轻罩在老房子的屋檐上,让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的。清晨的风从山口吹来,带着湿气,掠过干枯的稻田,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个转又落下。远处的山影看不太清,像是被水汽泡软了边儿,只剩一道灰灰的轮廓贴在天边。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是谁打了个哈欠。陈砚背着帆布包下了车,脚步不快也不慢,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背包有些旧了,边缘磨得发白,肩带还露出几根线头,但很干净,看得出主人一直很爱惜。包角有个小补丁,针脚细细密密的——那是他妈妈生前亲手缝的。他还记得小时候,她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补着,嘴里念叨:“东西用了就要好好待它,别总想着换新的。”
他站在路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混着泥土、青草味,还有点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地下水被污染后的气息,三年了都没散。这味道让他心里一紧,却也让他更清醒。他知道,自己回来了,不是为了怀旧,而是要完成一件没做完的事。
街边的早点摊已经冒热气了,蒸笼“噗噗”地吐着白烟,包子香和豆浆味在微凉的早晨飘来飘去。几个老人蹲在摊前,捧着碗吹热气,低声聊着昨晚的雨。“这雨下得怪,半夜突然一个雷,震得窗户都晃。”“可不是嘛,赵工的铜像昨晚上还嗡嗡响,我孙女吓得不敢出门。”他们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雷声,也不是风吹电线的声音,而是地脉在震动的征兆。
陈砚没停下,穿过巷口那道被雨水泡得发黑的木门槛,走进一条窄窄的小巷。巷子只能容一个人走,两旁的老屋斑驳老旧,墙皮大片剥落,露出红砖和黄泥,像大地裂开的伤口。头顶电线乱七八糟地扯着,像蜘蛛网,挂着昨夜没干的水珠,偶尔滴下来一两颗,落在他肩上,冰凉刺骨。
他走得特别慢,每一步都像在数记忆。这条巷子他走过太多次了,小时候放学回家,总喜欢数脚下的青石板,一块、两块……一共三十七块,通到家门口。现在石板裂了几处,杂草从缝里钻出来,倔强地长着。巷子尽头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是他童年最熟悉的入口。门轴早就生锈了,每次推开都会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是一声久远的叹息。
他伸手推门,“咯吱——”那一声响比记忆中更尖锐,仿佛惊醒了沉睡多年的魂灵。屋里没开灯,只有窗缝透进来一缕灰蒙蒙的光,照在桌角的一个旧陶罐上。那罐子不高,颜色暗沉,表面全是细小的裂纹,像是经历了太多风吹雨打,可偏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静。它是爷爷留下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镇宅器”,不能随便动,也不能乱碰。
陈砚把帆布包轻轻放在地上,蹲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块软布,仔细擦了擦手,才伸手把陶罐拿了下来。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很多遍了,每次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揭开罐口那层发黄干裂的蜡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蜡是爸爸临死前亲手封的,用的是山里野蜂巢熬的老蜜蜡,据说能隔住外气,保住里面的东西。
揭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铜盘,边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纹,像是古老的文字,又像山川河流的痕迹。铜色深褐,泛着幽光,摸上去有种温润的感觉,不像金属,倒像是活物的皮肤。铜盘中间嵌着一块绿石头,颜色很深,像深潭底下的水。此刻,石头表面还有微微波动,像水底晃动的影子,又像在呼吸。
陈砚从包里翻出一件蓝布工装——那是爸爸生前常穿的,洗得发白,袖口还缝着补丁。他轻轻把衣服盖在铜盘上,布料碰到铜面的瞬间,绿石的波动慢慢平息,最后彻底静了下来。这件衣服不只是遗物,更是“封印布”。爸爸曾说:“布上有我的气息,能安抚‘图引’躁动。”每当铜盘感应到地脉异动,就会泛起波澜,唯有这件衣服才能让它平静下来。
他松了口气,额头上出了点细汗。他知道,这铜盘不是普通东西,是“地脉图引”的一部分,是爸爸临终前交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当年爸爸病重躺在床上,手指颤抖着把它交到他手里,只说了四个字:“守住它。”然后闭上了眼,再也没醒来。医生说是肺病,可陈砚知道,那是研究地脉术的人才会有的反噬——一旦承受不住地脉之力,五脏六腑就会被慢慢侵蚀。
他小心地把铜盘放到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一卷破旧的纸页——那是爷爷手抄的《地脉志》残卷,纸都泛黄了,边角还有烧焦的痕迹,据说是火灾中抢出来的唯一一份。爷爷是村里最后一个真正懂“地听术”的人,年轻时帮县里勘测水源,后来因为揭露某个工程破坏地脉而被人排挤,晚年就隐居在家,专心整理古籍。
他轻轻摊开残卷,指尖刚碰上去,忽然一道微弱的光纹从纸上浮现,接着跳出几个字:“龙骨水车”。字迹古朴,带着点篆书的味道,像是从很远的过去冒出来的。紧接着,几道细线从字下面延伸出来,勾出水流的走向,弯弯曲曲,最后指向镇子北边那座旧水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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