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到山顶,陈砚就蹲在了土坑边。天还有点冷,山风吹进他没扣好的工装夹克里,让他打了个寒颤。衣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线头一根根翘着。这件衣服他穿了七年,和他走过的路一样久。
他从防水袋里拿出一束稻穗,动作很轻。稻根上裹着一团深褐色的泥土,一圈圈绕着,像打了结。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能感觉到泥土和根紧紧连在一起。这不是普通的稻子。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株C-Y试验稻。七年前,整片试验田被黑雾吞掉,三十多个科研员也没能逃出来。那天夜里警报响个不停,监控里全是翻滚的灰黑色菌丝,像活的一样吃掉了金属、水泥,还有人。父亲关上了隔离舱,只留下一句话:“C-Y不能死,它要是死了,这儿就完了。”
陈砚记得自己当时在通讯频道里听着,声音断断续续,背景是砰砰的撞击声。“小砚……活下去……守住种子。”然后信号没了。第二天,救援队在研究所外三百米找到了他,他已经昏过去了,手里还抓着一个烧焦的盒子。
三个月前,周映荷在北岗塌方的岩层里挖出了这株稻子。那时它的根几乎没气了,但她一点点把它救活了。她不是科学家,只是个地质勘探队的记录员,可她懂土,也懂怎么救植物。她说:“它没死,是因为它不想死。”
草尖上挂着露水,亮晶晶的。陈砚打开蒸馏瓶,把昨晚收集的水倒进搪瓷碗里。水很清,但很凉。他慢慢把稻根放进去,动作很小心。水波晃了一下,根须轻轻动了动,好像真的在呼吸。那一刻,他觉得这稻子是有感觉的。它记得阳光,记得雨水,也记得七年前是谁把它埋进了地下。
他低头看水面的倒影——眼睛下面有黑圈,下巴上长满了胡子。他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每天晚上都守在这里,听地下的动静,等黑雾再来。梦里总是父亲站在燃烧的试验田中间,对他挥手,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醒来时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只能靠着贴身的那张旧纸才能平静下来。
那张纸是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泛黄,上面写着一些古字,模糊不清,像是被火烧过。他看不懂全部,但只要黑雾靠近,这张纸就会变热,提醒他危险来了。他试过用仪器扫描,可机器一靠近就坏了。这东西不属于现在,却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时候爷爷说:“我们家祖上是‘守稻人’,代代相传,护的是地里的生气。”他当时不信,以为是老人讲故事。后来才知道,“稻神庙”是真的存在。他们陈家,是最后的守护者。
他没说话,把手按进旁边的湿土里,闭上眼。掌心传来一丝凉意,从地底升上来。小时候爷爷带他下田,总让他光脚踩泥,说:“土地有记忆,你要学会听它说话。”那时他嫌泥巴脏,讨厌踩。现在他明白了——土地记得每粒种子怎么长,也记得每个人怎么死。七年前死去的人,骨头化成灰混在土里;那些被吞噬的科研员,是不是也还在看着他?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远处,黑雾开始动了。那不是雾,是一群活着的菌丝,像远古真菌的后代,从地底爬出来,吃掉一切。它们正朝祖坟方向移动。五十米……也许更近了。祖坟底下埋着三代人的骨灰,也藏着C-Y最初的种子库。如果黑雾突破防线,所有基因样本都会被污染,人类最后的希望也就没了。
酒精灯燃起蓝色的小火苗。陈砚取出稻根,拿出爷爷留下的木柄小刀,轻轻刮下表层纤维。刀很锋利,每刮一下,粉末落下,混着细沙搅匀,变成粗糙的小颗粒。他用手捏了捏——太细会飘,太粗粘不住土。这种事机器做不了,只能靠手。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办法,也是对抗黑雾的唯一方式。
他抬头看向北岗。那里曾是研究所,现在只剩断墙,爬满藤蔓和菌丝。黑雾像潮水一样往前涌,边缘闪着绿光。他拿起爷爷的竹扬谷器——老一辈撒种用的工具,竹片编得很密,手柄磨出了凹痕。他把混合好的粉末倒进去,站起身,走向洼地边缘。
这不是播种,是布防。是他用最笨的办法,打一场看不见的仗。
风突然变了方向,一股腥味扑来,像烂藻混着铁锈。菌丝加快速度,不再慢慢推,而是铺开成一片,像一张不断拉大的网。就在残卷微微发烫的瞬间,陈砚停下,调整了撒粉的角度。他知道,这里是个关键点,不能错。
第一把粉末洒出去,呈扇形落下。竹器划过空气,在晨光中闪出一点金光,随即落进土里。几乎同时,地面有了反应——碰到粉末的菌丝前端猛地缩回,像被烫到,迅速后退三米。几秒后又有几缕靠近,刚碰到边界,立刻扭曲断裂,变成灰白碎屑。
有用!
他继续沿着田埂走,一边撒一边看残卷的变化。纸有时冷有时热,指引他避开低洼积水的地方——那里效果差。他在重要位置用小铲补撒,确保防线连成一片。汗水流进眼睛,辣得很,但他没擦。膝盖已经麻木,每走一步都疼,可他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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