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头顶洒下来,不像平时那样亮得刺眼,反而安静又温柔,像一层薄纱轻轻盖在身上。陈砚站在门口,脚下是块块青石拼成的八卦图案,石头边角都磨圆了,缝隙里长着灰白色的苔藓,湿漉漉的,像是大地悄悄呼吸时吐出的记忆。
他没再往前走,手里握着一根铜烟杆,还带着体温,杆头那株骨雕的小稻穗微微颤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是风,也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低低的、沉沉的震动,从地底下传来,像老树根在黑暗里慢慢伸展。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阵图。乾、坤、震、巽……八个方位清清楚楚,中间太极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像多年前地震留下的伤疤。可他知道,这不是地震造成的。那是“断脉”的痕迹。三十年前,父亲曾跪在这里整整一夜,用自己的血喂养阵心,才勉强保住一线生机。如今,那裂缝更深了,几乎要把整个中心撕开。
四周没有墙,原本该是屋顶的地方,悬着一片灰白的雾。那雾一动不动,像被谁冻住了一样,凝在半空。雾里渐渐浮现出人影,一个接一个,围成一圈。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粗布衣服,有的光着脚,有的绑着腿布,手里都拿着农具——锄头、犁、镰刀、耙子,每一样都不一样。他们的脸看不清,仿佛被时间擦花了,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静静的,深深的,像井底映出的星星。
陈砚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埋在这片土地里的历代耕者,初代隐农的后人,每一个都曾用血肉守护过这片土地的命脉。他们不能叫魂,也不只是记忆,而是被土地记住的存在。就像田埂上那棵枯掉的老树桩,树身早烂了,根却还在土里活着,默默延续着生命的节奏。现在,他们全都来了,不是来迎接他,而是来审判。
最前面那个人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做了个“放下”的手势。
陈砚没犹豫,把烟杆插进面前的石缝里。杆子刚稳住,怀里的旧卷轴突然贴着胸口发烫,像一颗被唤醒的心跳。他解开衣扣拿出来,发现背面的纹路竟然在动,像有小虫在纸下爬行。那些像根须一样的线条缓缓展开,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他蹲在田埂测土温,指尖碰着湿润的黑泥;父亲在暴雨夜里独自疏通暗沟,背影弯得像张拉满的弓;祖坟前烧焦的试种稻穗堆成小山,火光中传来低语:“不能停……” 还有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跟着爷爷踩进春汛后的烂泥田,脚底踩到一块硬东西——是一枚生锈的铜铃,上面刻着“守脉”两个字。
是他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一点都没落下。
画面停了。
那些地灵依旧沉默,但站位变了。七个人转向南方,齐声开口,声音不大,却震得脚下的石板嗡嗡响:
“陆氏三代,窃脉毁壤,毒流百载。”
话音刚落,雾气翻滚,新的影像从地面升起——三十年前,一座地下实验室正在施工,墙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像符咒又不像,像是人为改写过的地契印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口井,往里面倒黑色液体。那液体黏稠如油,落地不渗,反而在表层形成一层诡异的膜。带头的人背影熟悉,正是陆子渊的父亲。他们用化学药剂截断地脉分支,伪造出“自然枯竭”的假象,只为偷偷抽取地气——那是现代科技对古老命脉的割裂,是以进步为名的掠夺。
接着是二十年前,镇北的桃林一夜之间全枯死了,树根腐烂得像被火烧过。村民说是天灾,可陈砚记得,那一夜他梦见桃树流出了黑泪。后来赵家把灌溉渠改了道,喷泉代替水车,水流的节奏被打乱,地底暗河渐渐堵死。每一次“改造”,都是对自然律动的一次伤害。而陆家,始终站在变革的最前面,笑着宣布:“这是文明的进步。”
最后一幕定格在他父亲倒下的那天。老人躺在泥水里,手里还攥着半截铜管,那是他想修古渠用的工具。镜头拉远,山洪冲垮堤岸,浊浪吞没了良田,而远处高楼上的陆家老宅灯火通明,宴会厅里杯盏交错,陆子渊正举杯致辞:“感谢时代,让我们终于摆脱了泥土的束缚。”
“以技代耕,以控代养,背土逆命。”地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当清算。”
话音未落,一股黑气猛地撞进雾中,直扑中央。那不是风,也不是实体,更像一团凝聚的怨念,夹杂着铁锈味和腐烂泥土的气息。它在空中扭曲膨胀,化作一个人形,五官由菌丝编织而成,嘴角咧开,发出低笑。
“你们才是罪人。”陆子渊的声音从黑影里传出,平静得不像活人,“百年停滞,靠迷信维持平衡?我是在进化它!让地脉为人类所用,不是跪着供奉!”
他抬手,黑气蔓延,缠上最近的一个地灵。那人挣扎了一下,就被裹进一层灰膜,皮肤裂开,钻出细密菌丝,转眼变成了另一个黑影。这不是吞噬,是转化——把守护者变成污染源,把记忆炼成毒素。
一个,两个,七个地灵接连被吞没。他们没有喊叫,但陈砚听见了——不是耳朵听到的,是脚底传来的震动,像大地在抽搐,像血脉在断裂。他想冲上去,却被怀里的卷轴猛地一烫拦住。低头一看,纸面滚烫,边缘开始焦黄,仿佛在警告他:一旦靠近,就会被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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