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砚走下最后一节木梯。右脚踩在地上,左脚还悬着。他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下,不是疼,也不是累,就是说不出的冷。
他站在田边,雨顺着衣服往下流,滴进泥里。风从山里吹过来,带着湿土味。他想起小时候,爸爸牵着他走过这片田。那时候天是蓝的,雨不大,爸爸的手很暖,总能护住他不被风吹倒。
现在,那只手不在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脚,一只踩在泥里,一只还在半空。他感觉自己像卡住了,回不去,也落不了地。他是夹在中间的人——过去和未来之间,活着和死去之间,记得和忘记之间。
雨一直下,天灰蒙蒙的。远处传来水车的声音,断断续续,听着很孤单。雨水流进他的眼睛,有点刺。他抬手擦脸,手指碰到小指上的旧伤。
这道疤是七岁爬树摔下来留下的。爸爸用烧红的火钳烫合伤口,说:“血不能流太多,不然土地会生气。”现在这疤又裂开了,渗出血,颜色很淡,有点发银光,像月光照在血上。
他盯着看,血刚滴到地上就被雨水冲走,一点痕迹都没有。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本来是个普通的村里青年,种田、喂牛、修渠,每天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人觉得他特别,他自己也不觉得。可自从三年前周映荷失踪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总做奇怪的梦,梦见没见过的地方。然后耳边响起没人听过的老话。最后是爸爸临死前死死抓着他,反复说一句:“别让脉断了。”
他当时不懂,以为是胡言乱语。直到昨晚,他在祖坟守灵,听见地下有震动,像心跳一样,才明白那不是疯话,是真的。
他蹲下来,伸手抓了一把泥。泥土冰凉,他用力插进地里,三根手指深深按进去。这是爸爸教的方法:摸土温,也能稳住心神。小时候春耕前夜,爸爸都会带他来做这个动作,说是“问地的意思”。
但今天不行了。他只感觉到冷,什么也听不到。他咬牙坚持,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指都发白了。就在快放弃时,指尖忽然传来一丝震动,很轻,像是错觉。
他屏住呼吸。
震动越来越清楚,慢但有力,像某种古老的鼓点。接着,他胸口的纸片开始发热。他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来。
这张纸叫“地契灵文”,传说是古时候农官和土地签的约,只有亲生血脉才能唤醒它。他一直不信,觉得是传说。但现在,它真的动了。
纸背面浮出一个人影:穿着旧蓑衣,背对着他站在田边,手里捧着一团光。
是他爸爸。
陈砚喉咙一紧,差点喘不上气。爸爸生前从没碰过这张纸,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可现在,人影清清楚楚。那弯着的背,那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有别在腰间的铜烟杆,他全认得。
这不是做梦。是土地在回应什么。
他咬了下舌头,让自己清醒。雨水灌进脖子,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像铁皮。他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黑疤——那是七岁高烧时,爸爸用艾草灸出来的。七根艾条烧完,爸爸的手都焦了,还不停。那一夜暴雨,爸爸跪在床边,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后来妈妈悄悄说,那是《守脉录》里的古语,只有继承人才能懂。
他把手按在疤痕上,另一只手再次按进泥土。
地面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要出来。下面有震动,像种子发芽,又像根在伸展。他屏住呼吸,感受力量往上走。可还没成形,那股力就没了。泥面裂了几道缝,又合上了。失败了。
他喘口气,想去拿铜烟杆。那是连通天地的东西,也是重启封印的关键。可手刚抬起,脑子却卡住了——到底怎么用?是斜着插,还是直着压?他想不起来。
这个念头像刀子一样扎进来。他练过很多遍,闭眼都能做。可现在,记忆像被雨水泡过的字,一点点模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完成过封印。
身子一晃,他单膝跪地,手撑进泥里。雨水砸在背上,冷得像针扎。这时,脚下的泥水突然泛起银光,不是反光,是从地下透出来的,一闪一闪,像心跳。
一根细得看不见的白丝从水里冒出来,轻轻缠上他的手腕。
他本能想甩开,可那丝一断,脑中“嗡”一声,一段记忆没了——妈妈坐在灶台前煮红薯粥,回头对他笑。没了。那笑容,那锅上的热气,碗边的糖渍……全没了。
他愣住了,心像被人捏住。
第二根丝爬上手臂,他又丢了一段记忆——爷爷蹲在田头,用竹片划开土,教他看蚯蚓爬的痕迹。“虫走的地方,土松,适合种稻。”声音还在,可画面碎了。他张嘴,却拼不出完整的句子。
第三根丝爬上肩膀,他开始喘不过气。眼前出现周映荷最后一次站在渠边的样子。月光照在她脸上,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走进水里。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是早就决定好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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