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的夜,凉得像水。
州牧府的笙歌早已散尽,只剩下杯盘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脂粉与酒气的混合味道。
刘备回到馆驿,屏退了所有人。
他没有点灯。
只是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那点清冷的月光,缓缓坐下。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浇不灭他心中那股,名为“髀肉复生”的灼痛。
就在此时。
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掠过的衣袂破风声。
紧接着,是三下极有规律的,用指甲刮擦窗纸的声音。
短,长,短。
这是他与刘琦,在宴席上用眼神约定的暗号。
刘备心中一凛,快步上前,拉开了门栓。
一道瘦削的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随即便反手将门死死关上。
是刘琦。
这位荆州长公子,此刻再无半分世家公子的从容。
他脸色惨白如纸,发冠歪斜,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双本该是温润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皇叔……”
他一开口,声音便带着泣音,牙齿都在打颤。
“噗通”一声,他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刘备面前,死死抱住了刘备的大腿。
“皇叔,救我!”
“救我啊!”
刘备大惊,连忙将他扶起。
“贤侄这是为何?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刘琦却哪里还起得来,他只是死死地抓着刘备的衣袍,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刚才在内堂偷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鸿门宴……蔡瑁……母亲她……她要杀了我……还要杀了皇叔你!”
“他们……他们就在等一个时机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刘备的心上。
馆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刘备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
那看似温情脉脉的礼遇,那一场场“兄友弟恭”的宴席,背后所隐藏的,是何等冰冷刺骨的杀机!
这里不是牢笼。
这里,是一个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华美的坟墓!
半生漂泊,半生逃亡。
他从吕布手中逃过,从曹操手中逃过,从袁绍手中逃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寄人篱下的屈辱与危险。
可这一刻,当那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依旧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皇叔……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刘琦的哭声,将刘备从那无边的冰冷中唤醒。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青年,那双颠沛流离了半生,早已看惯了世态炎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决绝的狠厉。
走!
必须马上走!
再晚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
第二日,天还未亮。
刘备便以“巡视新野防务,安抚北方流民”为由,向刘表辞行。
刘表卧病在床,并未多想,便允了。
刘备不敢有片刻耽搁,甚至来不及收拾行囊,只带着关羽、张飞、赵云等一众心腹,牵上战马,便直奔北门,仓皇离去。
他们前脚刚出襄阳城。
后脚,蔡瑁便已得到消息。
“想走?”
蔡瑁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冷笑。
“传我将令!命文聘、王威率三千铁骑,即刻追击!”
“告诉他们,刘备勾结外敌,意图不轨,已被我识破!此乃州牧大人密令,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杀气冲天!
襄阳城外,官道之上。
刘备一行数十骑,正在疯狂地向北驰骋。
身后,烟尘滚滚,马蹄声如雷,追兵已近!
“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迟早被追上!”
张飞豹头环眼,怒吼道。
“三弟断后!云长护着大哥先走!”
关羽丹凤眼微眯,已然勒住了赤兔马,手中青龙偃月刀寒光凛冽。
“不可!”
刘备嘶声喝止。
“此地乃荆州腹心,一旦交战,便是坐实了谋反之名!速走!”
他们一路狂奔,不敢恋战。
渐渐的,前方官道已尽,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横亘于前。
正是檀溪。
此河宽阔数丈,水流湍急,根本无桥可渡。
前有天堑,后有追兵!
一行人,已然陷入了绝境!
“哈哈哈!刘备!我看你这次,往哪里逃!”
身后,传来追兵将领文聘的狂笑。
刘备回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黑压压的骑兵,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天要亡我刘玄德吗!
他仰天悲啸,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了坐下的白马身上。
那马,名为“的卢”,本是降将张武之物,因其“妨主”之名,人人避之不及。
唯有刘备,不信此邪,爱其神骏,收为坐骑。
“的卢,的卢!今日妨吾!”
刘备在马上,发出绝望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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