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的钟楼敲过三更时,陆承宇仍站在城墙垛口。军刀的刀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刀刃映着远处北狄军营的篝火,像条凝固的血痕。风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混着护城河边茶苗舒展叶片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将军让您三更回去议事。”传令兵的甲胄上结着白霜,单膝跪在砖地上,“说是……说是南边的援军到了,在城外三十里扎营。”
陆承宇的目光从北狄军营收回,落在传令兵冻得发紫的耳垂上。这是个刚从青溪镇逃来的少年,爹娘都死在蝗虫灾里,攥着把锈刀就想从军,此刻甲胄里还塞着半块林晚秋烤的麦饼,香气顺着甲缝往外渗。
“知道了。”他往城墙下看,林晚秋和陆灵儿住的院落亮着灯,窗纸上印着两个依偎的影子,像幅淡墨画。昨夜分粮时剩下的麦种袋还堆在墙角,袋口露出的青稞种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回将军府的路上,青石板上的薄冰被马蹄踏得咯吱响。路过粮仓时,陆承宇勒住缰绳——独眼汉正背着捆草药从里面出来,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不用看也知道是给守城士兵的伤药。两人目光相撞,独眼汉突然往墙根缩了缩,加快脚步消失在巷口。
“那小子今日在坡地翻了三分地。”身后传来里正的咳嗽声,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粮仓门口,白胡子上沾着草屑,“老茶婆说他翻的地比茶农还规整,就是嘴硬,问他为啥来帮忙,只说‘换饭吃’。”
陆承宇翻身下马,军靴踩在冰上滑了半步。他往粮仓地窖的方向看,那里的地道直通护城河边的茶园,此刻应该有茶农在连夜浇灌灵泉水——老茶婆说过,茶苗要在寅时喝足水,才能抵得住清晨的霜冻。
“将军找我何事?”他接过里正递来的热茶,粗瓷碗在掌心烫出片暖意,“援军到了是好事,怎么还连夜议事?”
里正往将军府的方向瞥了眼,灯笼的光晕里浮着层白汽:“听说……听说朝廷要和北狄议和。”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敲出闷响,“那些文官说我们耗不起,想把淮安城让出去,换两年太平。”
热茶在碗里晃出涟漪。陆承宇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青溪镇,也是这样的冬天,朝廷为了平息边患,把三个村落的土地割给北狄,结果换来的不是太平,是更疯狂的掠夺。他的指节捏得发白,碗沿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将军府的议事厅里,烛火被穿堂风卷得直晃。节度使赵崇坐在主位上,花白的胡须上挂着冰碴,显然是刚从城外军营回来。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两份文书,一份盖着朝廷的朱印,另一份画着北狄的狼头图腾。
“承宇来了。”赵崇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你自己看吧。”他把北狄的文书推过来,羊皮纸上的墨迹带着股血腥味,“他们要我们交出所有灵泉水和种子,还要……”老将军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还要晚秋姑娘去北狄和亲。”
军刀“当啷”一声撞在案几上。陆承宇的目光像淬了冰,扫过在座的文官——那些人要么低头捻须,要么假装看烛火,没人敢迎上他的视线。“议和?”他忽然笑出声,军靴在青砖上碾出裂痕,“把百姓的命当筹码,这叫议和?”
户部侍郎李大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陆将军稍安勿躁。”他往朝廷的文书上指,“圣上有旨,暂避锋芒。北狄国师说了,只要交出灵泉水,他们就撤兵,还会归还掠夺的粮草。”
“国师?”陆承宇想起仓库瓦砾堆里的檀木佛珠,那股檀香混着血腥味的气息,和矿洞深处的蛊虫味如出一辙,“他要灵泉水不是为了种地,是为了养蛊!”他猛地将文书扫到地上,羊皮纸被军刀劈成两半,“谁要议和谁去,我陆承宇不做这千古罪人!”
赵崇忽然拍了拍案几,烛火应声稳了下来:“承宇,我知道你难。”老将军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是半块龙纹玉佩,和陆承宇给林晚秋的那半块正好能拼上,“这是你父亲临终前交我的,说若遇两难抉择,就看看背面。”
玉佩背面刻着个“守”字,刻痕里还嵌着些暗红的粉末,像是干涸的血。陆承宇的指尖抚过那个字,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练刀,总在他手腕发酸时说:“军人的刀,既要斩敌人,也要护百姓,这才叫守。”
“援军有多少人?”他突然问,军刀归鞘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夜枭,“能守住茶园和粮仓吗?”
赵崇的眼睛亮了亮:“有五千精兵,都是跟着我守过雁门关的老兵。”老将军往地图上的云雾山指,“北狄的粮草囤在那边,只要烧了他们的粮仓,不出半月就得退兵。”
李大人突然跳起来,官帽上的翎子抖得像鸡毛掸子:“不可!烧粮仓就是撕毁和议!”他往陆承宇面前凑,唾沫星子溅在甲胄上,“朝廷已经答应割让淮安城西的土地,我们何必……”
“闭嘴!”陆承宇的军刀架在了李大人的脖子上,刀刃的寒气让文官瞬间瘫软,“再提割地,我先斩了你祭旗!”他往门外喊,“传我命令,三更造饭,四更集合,随我去烧北狄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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