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曹文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那炷催命香燃尽的灰烬,还残留在冰冷的青铜香炉里,散发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苦气息。年轻文吏被拖走时在地面留下的淡淡擦痕,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如同鬼魅般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心头,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文字引发的酷烈杀局。
谢昭缓缓坐直身体,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案几上那支险些成为杀人凶器的狼毫笔。笔杆冰凉,触之生寒。掌心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方才在鬼门关前那惊心动魄的徘徊。
【记录不可有误】。
这五个字所蕴含的血腥规则,已如同烙铁般深深印入他的意识深处。在这里,文字不是思想的载体,而是衡量生死的标尺,是执行杀戮的刑具。
他微微抬眼,目光快速扫过殿内。
其他的文吏们如同被暴雨摧残过的禾苗,个个面色惨白,眼神涣散,惊魂未定。有人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有人则死死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进书案的阴影里,生怕引起任何一丝多余的注意。那种兔死狐悲的恐惧感,混合着对自身命运的无力与绝望,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内心却如同沸水般翻腾。
社会学模型正在疯狂重构数据,试图解析这座规则囚笼更深层的运行逻辑。
“郗超亲自送来桓温的言论纪要…要求一字不差誊录三份,分发不同要害部门…这绝非简单的文书工作,而是舆论塑造和权力宣告的关键一环。”
“那个被修改的‘上’字陷阱…绝非无心之失,而是精心设计的忠诚测试。测试这些底层文吏,是盲从于他桓温的个人权威,还是死守着儒家经典的教条。无论是哪种选择,只要明确做出,都可能成为他日后清算或利用的把柄。而我那‘模糊处理’…暂时规避了现在风险,但也可能引起了郗超的注意…福祸难料。”
“规则的惩罚…‘刀笔噬魂’…并非简单的物理毁灭,更像是一种能量汲取和惩戒示众。那支笔在‘吞噬’了文吏的血肉精华后,明显能量波动增强了…这府邸的一切,难道都建立在某种形式的‘吞噬’之上?”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殿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带着金属甲叶轻微摩擦的铿锵之音。
包括谢昭在内的所有文吏,身体几乎本能地再次绷紧,头颅垂得更低。
进来的不是郗超,而是两名全身笼罩在玄黑色铁甲中的桓府亲卫。他们的面甲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其中一名亲卫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他展开,用一种平板无波、毫无顿挫的声音宣读:
“奉录公参军令:即刻抽调西曹文吏三人,往库府清点新入贡物。点验无误,造册登记。”
录公参军,是桓温心腹另一重臣——袁宏的官职。此人与郗超齐名,并称桓温幕府“文胆”,尤擅文辞,桓温许多重要表章文书皆出其手。
清点贡物?造册登记?
刚刚经历了一场文字生死劫的众文吏,听到这个命令,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恐惧。
谁都知道,桓公府邸的库府,非同小可!那里存放的,岂是寻常贡物?多半是各地将领、豪强、乃至意图巴结的官员进献的奇珍异宝,甚至可能包括…那些敏感逾制的东西!
去那里清点,无异于踏入另一个规则雷场!谁知道那些珍宝本身,是否就附着什么可怕的诅咒或规则?
两名亲卫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如同点选牲口。
“你,你,还有你。”手指点过,恰好包括了谢昭。
被点中的三人身体皆是一僵,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起身,躬身应诺:“谨遵令。”
谢昭低垂着眼睑,跟在另外两名面如死灰的文吏身后,在亲卫的“护送”下,走出了死寂的西曹文书房。
穿过重重回廊,越往里走,周遭的景象越发显得森严和…逾制。
殿宇越发宏伟,雕梁画栋,漆金描彩,许多装饰纹样已明显超出了臣子应有的规格,隐隐带着皇家的气派。巡逻的亲卫频率明显增加,一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鹰。空气中那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奇异薰香也愈发浓郁,几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四肢百骸,试图侵蚀人的意志。
规则金线也愈发密集和粗壮,颜色愈发深沉,如同金色的蛛网,将这片空间层层包裹,封锁得严严实实。
终于,他们在一扇巨大的、包裹着厚重铜皮、镶嵌着狰狞兽首铜环的大门停下。
门楣之上,悬着一块乌木金字的匾额——
【库府】。
一名看似库府小吏的管事早已候在门前,他面无表情地验过亲卫手中的令箭,然后取出三把造型奇异的青铜钥匙,插入门上三个不同的锁孔,依次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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