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走了之后,家里的空气就变了味。
像是水果腐烂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开始只是隐约的酸气,逐渐弥漫开,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即使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我也没有办法那么快就接受。
“那个废物混蛋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把你们两个留给我,骗子……就这么死在哪里才好……”
深夜回来的母亲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对着空荡荡的玄关咒骂。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像钝刀子不怎么用力地割在木头上,眼泪混着花掉的妆容往下淌,喃喃自语也一刻不停。
自从没有了工作之后,她就经常是这副样子。
工作……公司效益不好,我记得,她和那个男人说了同样的话,但是我知道在那之前先变得不好的是她自己。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喝那么多。”
我讨厌她身上的烟酒味,但是每次都得等她回到家了才去睡觉……上次她忘了关门,冷风吹了一晚上,我也许应该庆幸没有小偷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溜进来。
“蛇骨,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苛刻了,活该现在要做这种事……”
她有时候骂那个男人,有时候又像现在这样,把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她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在和别的谁道歉……她现在在做的事,我也一概不知——也许清楚一点,只是讨厌去面对罢了。
我把那件她常穿的旧外套扔在她身上,试图盖住那些刺鼻的气味。
“回房间睡吧。”
她没动,只是蜷缩着,嘟嘟囔囔。我转身走进卧室,轻轻拉上移门,把那些声音和气味尽量关在外面。
榻榻米上卷成一团的被褥里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蠕动了两下才安静下来。
我走到了裹得死死的被褥旁边,猛的掀开,让涉把脑袋露了出来,他的眼睛闭的死死的,嘴巴却在夸张的一张一合。
“嗯……”
我捏住了他的鼻子。
“唔……哈——哈——”
涉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拍开了我的手。
“阿姊,你干什么?”
“挺有精神啊?我不是叫你早点睡觉了吗,涉?”
“还不是你把我给弄醒的,阿姊。”
涉一脸不满地撇了撇嘴。我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稍微用了点力。
“我的错?我还不知道你。你小时候尿床我还帮你收拾过,你睡没睡着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错了,阿姊,我一定好好睡觉,好痛,阿姊,我错了,我不敢再骗人了。”
涉一个劲地求饶,听他这么说,我才松开了手。
房间里安静下来,门外母亲的啜泣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涉缩着脖子,偷偷瞄了一眼拉门的方向,然后扯了扯我的睡衣袖子。
“可是……就是睡不着嘛,阿姊,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躺好。”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涉立刻乖乖地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想哼唱那个男人曾经弹过的旋律,却发现那些音符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怎么也串不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哼出一段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调子。
即使我从来没有刻意的想要遗忘什么,有些东西也快要想不起来了,放在角落里的吉他,弦似乎有些生锈了。
◇
国中一年级的教室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课桌上,映得“蛇骨蜜柑”这个名字旁用红笔批注的优等分数格外醒目。
“蛇骨同学好厉害!这次又是前十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甩了甩头发,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自信笑容,长久的练习下来,我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假装还是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
这些称赞是我拼命学习、想要赢过所有人的动力,我渴望看到父母赞许的笑容,渴望成为弟弟的骄傲。
但现在,这些话语听起来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获胜的奖励已经变了质,不再是“想要获得什么”,而是“绝不能失去什么”。
绝不能让别人看出我家的窘迫,绝不能让人知道我有一个酗酒、做着“那种工作”的母亲,绝不能让人知道我的没有父亲的孩子。
我必须维持这副完美的外壳,每一句称赞,都像是在加固这保护。
“今天也要一个人回家吗,蛇骨同学?”
“嗯。”
“诶,蛇骨同学好潇洒。”
放学铃声一响,我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我不想让涉等太久。
◇
刚到国小门口,就看到不远处校舍的角落,几个穿着高年级制服的身影围着一个瘦小的孩子。
不需要怎么分辨我就能认出来,那个被围住的人是涉。
在大脑完全思考清楚之前,我先一步跑了起来,脚步声惊动了那几个人。
他们回头看到我,嬉皮笑脸地一哄而散,嘴里还嚷嚷着“告状鬼的姐姐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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