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如同沉入了西伯利亚最深的冻土层。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挣扎,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水流狠狠按下去。
胸口的位置,那尖锐、冰冷、深入骨髓的剧痛,是意识锚定现实的唯一坐标。
青瓷碎片……赵默……华夏的女儿……
那沉重悲哀的眼神……还有那棵孤儿院门前,铺满金黄银杏叶的树……
“嗬……”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从安妮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
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的气味如同攻城槌,粗暴地撞开了她混沌的意识壁垒!
那是混合了无数种气味的、厚重而污浊的气息。
浓烈的牲畜臊臭、粪便在烈日下发酵的酸腐、廉价脂粉的甜腻、汗液的酸馊、食物腐败的微甜、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还有……一种极其陌生的,属于泥土、灰尘和庞大数量人类聚集后产生的、无法言喻的“人气”。
这气味浓烈得几乎具有实体,蛮横地灌入她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个毛孔!
紧随气味而来的,是声音的洪流。
不再是都市中心消防喷淋单调狂暴的哗哗水声。
这里是鼎沸的人声!高亢的叫卖、粗野的喝骂、孩童尖锐的哭喊、女人细碎的低语、沉重的车轮碾过地面的隆隆声、骡马不耐烦的嘶鸣和响鼻、还有某种从未听过的、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的乐器声……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嘈杂、混乱的声浪,无休无止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几乎要将她刚刚凝聚的意识再次震散!
光线……光线也如此刺眼!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她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没有柔和的人造光,没有冰冷的服务器指示灯。刺目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白光猛地刺入!
她下意识地闭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缓了几秒,她才敢再次睁开。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晃动的人影如同劣质电影胶片上的鬼影。
渐渐地,影像开始聚焦。
脚下……不是光滑冰冷的合金地板,而是坑洼不平、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牲畜粪便和泥泞的灰黑色土地。
尘土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升腾弥漫,在刺目的阳光里形成一道道晃动的光柱。
视线抬高,她看到了……腿。
无数条腿!穿着各种颜色、打着补丁、沾满泥污的粗布裤子或裙裾的腿,在她眼前晃动着、拥挤着。
视线再抬高一些,是拥挤不堪的人流!
男人大多裹着头巾,穿着短褐或褙子,面色黧黑,神情麻木或焦虑。女人穿着素色或黯淡花色的襦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带着尘土和风霜的痕迹。
他们推着小车,挑着担子,赶着瘦骨嶙峋的驴骡,背着巨大的包袱,在狭窄、肮脏、两旁挤满了低矮破烂棚屋或泥墙瓦舍的街道上,如同浑浊的河水般缓缓蠕动。
天空……是纯粹得令人心悸的湛蓝,没有一丝云彩,一轮炽白的太阳高悬其上,无情地炙烤着这片混乱、肮脏、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土地。
“我在哪?!”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安妮残留的恍惚和胸口的剧痛!
市中心呢?服务器机房呢?冰冷的消防水和赵默那张悲哀的脸呢?
这……这里是地狱?
还是某种极其逼真的虚拟实境陷阱?!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极其陌生的、黑色棉布上衣,样式古怪。直领对襟,窄袖紧腰,衣长至膝,衣身两侧开着衩,罩着她整个身体。她的脚上……没有作战靴,只有一双纹饰精美,款式独特的皮靴。
她惊恐地抬起手——那双曾完美操控各式枪支、稳定如磐石的手!
此刻却沾满了黑泥,手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皮肤粗糙,骨节还有些粗大。
更重要的是,手腕上那道在近身格斗训练中留下的、细小的疤痕,不见了!
这根本不是她的手!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触感细腻,皮肤紧绷,颧骨似乎比记忆里更平整……她摸到额头,没有那道在执行任务时被弹片划伤留下的浅疤!
她颤抖的手指摸向眼睛——那对她一直戴着的蓝色瞳片早已不翼而飞。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皮肤和眼睑的弧度,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貌,但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
……
“让开!让开!不长眼的东西!”
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和金属甲叶摩擦的哗啦声,如同炸雷般在安妮耳边响起!
她猛地扭头!
只见几个极其高大魁梧的身影,正骑着同样高大、肌肉虬结的战马,蛮横地冲撞开拥挤的人群!
他们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样式粗犷的皮甲和毛毡袍子,腰间挎着弯刀,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皮帽,帽檐下露出的面孔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留着浓密的胡须,皮肤是风吹日晒后的深褐色。眼神凶悍,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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