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一行,阿修罗凭借其独特的“江湖地位”和简单直接的方式,确实挖到了一些零碎信息。
码头上打探东南逃难者的神秘人,寺中心神不宁的两浙路香客。这些线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荣安心中泛起了涟漪,却远未形成清晰的波纹。
回到皇城司签押房,阿修罗还在为自己打探到的“重磅消息”而沾沾自喜,啃着新买的胡饼,含糊不清地分析着哪个线索更像“反贼”。
荣安却坐在窗边,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划动着。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她现代特工的思维模式和宏观视野,让她本能地察觉到一种不协调感。阿修罗找到的这些线索,指向性太明确了,就像是……有人故意撒出来的诱饵。方腊起义的核心区域在睦州、青溪一带,关注那里的逃难者和口音像两浙路的人,逻辑上没错。但若真有“方腊同党”潜入汴京,从事的是掉脑袋的勾当,他们会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的地域特征吗?会在码头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大张旗鼓地打听同乡?会在香火鼎盛的大相国寺布施时控制不住情绪?
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引导,或者,是某种更复杂局面下的冰山一角。
“阿修罗……”
她打断了阿修罗的滔滔不绝:“这些线索先记下。但我们可能找错了方向,或者,只看到了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一面。”
阿修罗叼着饼,一脸茫然:“啊?错了?那咋整?”
“去更底层的地方看看。”
荣安站起身,目光锐利:“去那些贩夫走卒真正聚集、消息像污水一样自然流淌的地方。不是靠问,而是靠看,靠听,靠感觉。”
她指的是那些遍布汴京各个角落、环境嘈杂、充斥着汗味、油烟和各种奇怪气味的摊子棚户区,比如州桥夜市周边凌晨的早点摊聚集地、汴河码头苦力等活儿的窝棚区、城西牲口市旁边兼卖劣酒和下水汤的简陋食肆。这些地方,是汴京这座巨兽的毛细血管,流动着最原始、最不加修饰的信息。
皇城司在这些地方自然也有眼线,但多是些混迹底层、为了几文钱什么都能干的编外人员,俗称“帮闲”或“底爪子”。从他们嘴里掏消息,要么靠权势威逼,要么靠银钱利诱,过程麻烦,得到的信息也往往真假难辨,充斥着夸大其词和主观臆断。
但荣安不需要直接去问他们。她需要的是数据,是趋势,是这些底层生态中不易察觉的异常波动。
两人来到了汴河码头附近一片喧闹肮脏的棚户区。时近傍晚,许多劳累了一天的苦力、小贩聚在简陋的食摊前,喝着劣质酒水,嚼着油滋滋的烤杂碎,大声抱怨着活计、物价和苛刻的工头。
阿修罗那铁塔般的身躯和皇城司的便服,虽然尽量普通,但质地和细节与周遭格格不入,他一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动和警惕的目光。不少人都认得这张“铁面佛”的脸,知道他不好惹,交谈声都低了下去。
荣安却示意阿修罗不必说话,她自己则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只要了一碗清澈见底、飘着几点油星的所谓“肉汤”。
她没有试图与任何人搭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声音碎片,眼睛如同扫描仪,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态、衣着、交易细节。
她听到苦力们抱怨最近漕运查得严,有些货船靠岸后要被翻查好几遍,耽误工夫。
她看到几个看似普通的货郎,却在低声交谈时,手指不经意地做出一些类似军中简单手语的动作。
她注意到,有几个穿着看似普通但靴子底磨损程度与常年在码头劳作不符的人,在棚户区边缘快速穿梭,似乎在寻找什么或传递什么。
她还听到有人低声咒骂,说最近“上面”的大人物活动频繁,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跑腿送信的都累瘦了几斤,而且送的物件都变得“沉甸甸”的……
阿修罗在一旁坐立难安,他习惯了直来直去,对这种“干坐着听闲话”的方式极其不耐,几次想开口抓个人来问,都被荣安用眼神制止了。
荣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进行整合、分类、梳理脉络框架。
经济层面。
漕运检查突然加强?这通常意味着有敏感物资,如军械、铜钱、违禁品等可能流入或流出。底层帮闲抱怨“跑腿”任务变多、酬劳变“重”,说明近期汴京内部有非正常的资金或物品流动,且规模不小。
人员层面。
出现疑似军中人员混迹底层,结合码头打探东南逃难者的“生面孔”,说明有多股不明势力在汴京活动,目标可能与东南有关,也可能借东南之事为掩护。
政治层面。
“上面大人物活动频繁”,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朝中各方势力正在频繁互动、博弈。所谓的“方腊同党”潜入,很可能只是这盘大棋中的一个由头,或者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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