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教训“龙虎兄弟”,惩戒为虎作伥的帮凶,找回小西山的规矩和比例。小西山人人扬眉吐气,拍手称快。那一年,我家日子过得兴旺。
复州城的大户人家,来轿子抬太奶去画棺材头、主持丧礼。太爷气顺了,经常领着父亲抱着姑姑去老碾房,追寻逝去的威风。小西山人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像泥蟹一样打洞造穴,像插芊一样繁殖分蘖,像狐狸一样为老婆孩子觅食;像盐场的铁匠铺,把日子打造得红红火火。打江山还得能坐江山,没有土地时爷爷想土地,土地多了操心上火。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蛹,被蚕茧紧紧裹住。
那天鸡叫头遍,奶奶和爷爷醒了,继续讨论有关土地的话题。爷爷说:“南跑北奔,不如在家拾草拣粪。桃花开杏花落,种庄稼没有错。”奶奶充满忧患意识,说:“光指望种地挣不到活钱,出一年大力只够年吃年用。地是死的钱是活的。钱能带走,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到哪里都好用。土地是牲口圈、鸡窝、鸭栏,掉进井里的蛤蟆,被圈在里面寸步难行。日子过得好,活钱不能少。”
爷爷说:“种地打粮吃饭,踅在囤子好看。靠土地挣钱,不如当胡子抢钱。”奶奶说:“守着盖州不当贩盐的盖挑子,守着大树没柴烧;守着大海不打鱼摸虾,长着眼珠子不如瞎子。除了种地,你还得琢磨赶海。”
爷爷以为,庄稼人贩私盐不务正业,打渔摸虾更是旁门左道。庄稼人一是在土地里收获粮食,二是在炕头上收获人丁。要想创建董家世世代代的家业,只能靠扩大地盘实现。奶奶忧虑地说:“家大业大,担惊受怕。”
爷爷已经把自己当成东家:“我怕过谁?哪一宿没睡着觉?”奶奶说:“被你占了土地的人恨你,小偷掂心你,土匪胡子惦心你。”爷爷不服气:“家底是牙缝剔食一点点攒的,地是我一镢头一镢头开的,也是打出来的。”奶奶说:“是你的别人抢不去,是别人的你也得不来,你得把土地还给人家。”
爷爷理直气壮:“他们贴我的皮,我割他们的肉剔他们的骨,天经地义。”奶奶说:“小西山是个多好的地方,真不想离开……”爷爷吓了一跳,以为奶奶要寻短见:“你想离开?去哪儿?”奶奶忧虑地说:“你让人家不好过,人家也不让你过得好。连猫狗鸡鸭都记仇,更何况人。过日子得动点脑子换换心思,不能让土地窝死。”爷爷还不明白:“你和我转圈子,转得我直迷糊。”
奶奶说:“我们到山上和海上去转吧。”爷爷说:“你不如让我光腚推磨,转圈丢人。到山上海上能转回什么东西?”奶奶说:“让山挡住的东西,让海盖住的东西,让眼睛遮住的东西。”爷爷说:“我眼睛好好的,又不瞎。”
奶奶说:“眼睛一看,去掉一半。双桥好走,独木难行。”爷爷说:“我明白,你让我转回归还他们土地的念头,越转越穷。”奶奶说:“听人劝吃饱饭。”爷爷答应奶奶去转一转。吃过早饭,奶奶把家收拾利索,和爷爷出了家门。
到了沙岗后,爷爷问奶奶:“我们去看什么?”奶奶说:“到西山砬子看龙。”
爷爷说:“刮风了,我回家拿筢子划拉树叶子,烧炕过冬……”爷爷没等走,对面传来一阵“呜呜”怪叫声。只见大风卷起漫山遍野的树叶子,形成一条几里地长的乌龙。乌龙摇头摆尾搅着劲儿,在大树林子里“呼呼”地穿来穿去。
它一次次蹿上树梢,被茂密的树枝阻挡落到地面。乌龙翻滚、扭曲、喘息,一点点往林子外面移动。乌龙爬到大鼓堆断崖处,终于找到出口,一个高窜到半天空,飞过西山砬子去了西庙山。等爷爷奶奶回到家里,乌龙已落进街上草栏子里。一大垛敦敦实实的树叶子,能烧一冬。
凭空飞来一垛树叶子,爷爷越琢磨越糊涂,怎么也别不开劲。奶奶说:“一片树叶子不起眼,借风聚在一块儿成了龙。”爷爷透亮了:“沙岗后的土地不能我们一家贪,得给他们几家人分点儿。”奶奶欣慰地说:“这就对了。”
爷爷去董千溪和白成太家,一进门先赔不是说小话。他表明要退还一点儿多占的土地。他用温水煮饺子,只热个表皮。几家男人带搭不理,女人们鼻子不鼻子脸不是脸,指鸡骂狗又抡又摔。两家人被他打得伤的伤残的残,出门没脸见人,不能下地干活。他还的一点儿土地,收点粮食还不够牲口料,他们恨死他了!
爷爷没想到,自己给他们带来这么大伤害,真想给他们磕头赔不是。看他仍赖着不走,女人们开腔就骂。连亲家母杀牛婆,都骂他不是人。爷爷越低三下四,越像狐狸给小鸡拜年。女人们都学董千溪两口子,把家扔给他,弃门而去。
以后,我家日子越过越不兴。半夜三更,一个人来到我家街上,打火镰想点草垛。那个人的手脖子,差点被头顶落下来的棍子敲两截。有人偷偷摸摸进我家园子,往井里倒大粪。 大粪罐子被飞来的石头砸碎,那个人不是跑得快,脑袋准被开瓢。天亮前,一个人站在街上,刚要往我家窗户扔石头,后脑勺被敲了一石头。报复我家的人都没得逞,知道董希录早有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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