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霖庭以为见过世面,把自己当成万事通。他不让任何人插手一手操办,雇了挂大车把大伙儿拉往泰康,身上带着所有盘缠。“老酒糟”像出远门走亲戚,背着行李,让董希录腾出手抱孙子。季霖庭轻车熟路,说起地名站名如数家珍。他把吃饭睡觉等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把接人待物等梳理得井井有条。
他一出门忘的一干二净,去丹城“证孩子”,不但是季家的奇耻大辱,更把闺女推上绝路。他说:“到了泰康,我们先去逛喇嘛寺,吃完饭坐火车去哈尔滨,一觉睡到大天亮。后天一早一下火车就是丹城,我先去司令部找我姑爷,让他派副官开车接驾。他们夫妻团聚父子相认,我们只管看老毛子吃香喝辣。”
大车一出林甸他蒙头转向,非说走错了路。他夺过车老板的鞭子,将大车南辕北辙地往道旁赶。要不是爷爷夺下他手里的鞭子,就把一车人赶进嫩江里喂鱼。“老酒糟”一坐上大车就开始喝酒,一边看光景一边“嘿嘿”笑。
大车一到泰康,正逢苏军和日本人打仗,枪炮声惊天动地,枪药味儿呛的人鼻涕眼泪,枪子流子在天上“吱吱”乱飞,“噗噗”钻进地面。
一群群家雀东一头西一头炸了群,刚落下又被惊飞,不知道往哪儿飞往哪儿落。人成了钻洞的耗子趴在土里的土鳖,远远近近连个人影都不见。以往过年过节才杀猪杀鸡见血,现在不是年不是节天天看见杀人见血。人在家里坐祸从头顶落,出了门更是擎等着找死。我小哥哥不怕枪炮声,“嘎嘎”直笑,伸出手指头当枪“啪啪”射击。站台往北,是无边无沿的大草甸子,一到真章,季霖庭浑身筛糠。爷爷带着几个人,藏进一片榆树墩子后面,等仗打完了再进票房子。
日本投降后,在东北的少数日军并未“顺从”天皇旨意停止作战,继续屠杀我东北人民,不断犯下新的罪行。那是九月底,爷爷他们去泰康的头一天下半晌,一伙穷凶极恶日本鬼子闯入泰康以北的三户屯,和老百姓要饭吃要水喝。
老百姓恨死了他们,饿死他们都不解恨,有吃的宁肯扔了喂狗。
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怕开枪暴露目标,用刺刀杀害了全屯老百姓,仅有三个人活命。江对面的申地房子老百姓,亲眼目睹了这群鬼子的残忍屠杀,无不胆战心惊。那天晚上,全村男女老少聚集在一块儿,准备让孩子们睡一觉再逃命。
鬼子们自知穷途末路,临死前也要拉中国人垫背,能杀多少是多少,后半夜又血洗了申地房子,只活了两个人。江对岸的苏军得到情报之后,隔江向鬼子开火。鬼子举起白旗诈降,毫无防备的苏军在涉水过江时,突然遭到鬼子袭击。
苏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牺牲了一百多人。援军及时赶到,消灭了这伙鬼子。剩下二十多个鬼子突围后,仓皇逃窜进入泰康,很快被苏军团团包围。
爷爷他们刚下火车时,正逢苏军和这群鬼子交火。
没到半个时辰,困兽犹斗的鬼子被苏军就地消灭。
两个苏军士兵在火车站对面搜索,发现几个男人女人藏进榆树墩子后面,以为是日本开拓团家属,端起冲锋枪朝头顶一顿扫射,兴奋地“哈啦少”“哈啦少”跑过来。仿佛没有女人,他们就活不成。“老酒糟”喝得醉眼蒙胧,把“哈啦少”听成“放鞭炮”:“还没过、过年,放啥鞭炮?看这家伙叮啊当的。”
季霖庭浑身哆嗦站不住,爷爷掏出渔刀子,对他说:“赶紧唱曲儿。”他的嘴唇哆哆嗦嗦,成了两片羊草叶,一句词唱不出来。“老酒糟”酒醒了一半,不住地说“八格牙路”,和老毛子沟通。他只会说这一句日本骂人话,以为外国话都一样,老毛子也能听懂。两个苏军士兵只对季淑清笑着,不顾有人在场,把冲锋枪往地上一放解开裤腰带。季淑清握着一把锥梃子护住我小哥哥,死也不让他们得好!季霖庭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一个劲叫“青天大老爷”。
“老酒糟”把一整瓶酒递给前面的苏军:“喝、喝酒!”
一个苏军接过酒瓶子,像喝凉水一样“咕嘟咕嘟”一口喝干,对已经褪下裤子、毫不羞耻的那个苏军说了句什么,然后举起枪,对准了“老酒糟”。
“老酒糟”酒全醒了,一把夺过冲锋枪,当成老洋炮使,怎么也找不到机头和炮奶子,还没有发火炮子。他手指头扣在保险板把上,怎么也摆弄不响。他一着急把枪倒过来扛在肩膀上,背着身子,枪口正好对准身后的苏军。
他像压烟袋锅火苗一样,用大拇指肚向外压火,身后的苏军一偏头大喊:“聂特!聂特!”“老酒糟”喝多了酒,大拇指颤颤巍巍,怎么也使不上劲。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翻译官带一个苏军少校一边跑一边喊,制止他们。
爷爷对翻译官说:“我们是从林甸逃难过来的,去哈尔滨那边投亲靠友。”翻译细高精瘦,像一根辽南老家的长莛子。他一听爷爷的辽南口音,问:“你是什么地方人?”爷爷说:“我是复县永宁城小西山人,叫董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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