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窗棂,卷起案头半卷的诗稿。她临窗而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支旧笛,竹纹被岁月磨得温润。天边悬着半轮残月,清辉落满她素色的衣襟,像落了一层薄霜。
廊下的竹影随风轻摇,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涟漪。她想起那年折柳的长亭,他白衣胜雪,笛声如诉,说要为她吹彻长安的春秋。如今柳梢又绿,笛孔却蒙了细尘,再也无人为她调试宫商。
案上的青瓷瓶里,去年的梅枝早已枯成深褐色,像一截凝固的叹息。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触到耳坠上那枚小小的银铃——是他送的生辰礼,说日后无论相隔多远,听见铃声便知是故人来。可这铃声,如今只在风起时,寂寞地响给自己听。
墙外的梨花落了满地,她弯腰拾起一瓣,指尖染了淡淡的白。忽有晚归的虫鸣自草丛响起,断断续续,倒添了几分夜的幽深。她望着月亮,想起他曾笑言,他们的缘分就像这月,圆了又缺,却总会再圆。可这一次,缺了三月,又过了三秋,他还在山的那一头吗?
远处的梆子声又起,已是三更。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瓣梨花夹进诗稿,恰好是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墨迹在岁月里晕开些微,像她此刻的心境,模糊又绵长。风又起,带着梨花的冷香,她拢了拢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拢住些什么。
其实不必拢的。她想。这颗心早就随他去了,在他策马扬尘的那天,在他回头望的最后一眼,就被牵着,走了千里万里。如今剩下的这副躯壳,不过是夜夜守着回忆,等一轮不会再圆的月。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她忽然想起他教她的那支曲子,调子简单,却总也吹不完整。此刻她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他在耳边轻笑:“傻瓜,换气要匀些。”心口像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她抬手按住,指尖冰凉。
她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半旧的香囊。那是他走时留下的,里头塞着晒干的桂花,如今只剩些细碎的粉末。风从窗棂钻进来,卷着檐角铜铃轻响,恍惚间竟像他当年低低的笑语。案上青瓷瓶里插着的野菊开得正好,是今早去后山采的,沾着露水,金灿灿的,像极了他从前总爱别在发间的那朵。
檐外的月光又移了寸许,照见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忽然想起那年上元,他也是这样替她拢紧披风,指尖划过她耳后,说:等桂花开了,我就回来。如今桂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山门外的石板路被她踩出浅坑,他却再没回来过。
窗台上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接一声,像在数着漏壶里的水滴。她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突突地跳,跳得她心慌。香囊里的桂花末簌簌往下掉,落在素色的裙裾上,像几点散碎的星子。她想起他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夜,他背着行囊站在月光里,影子被拉得老长,像要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三更天了。她忽然觉得冷,拢了拢身上的薄衫,却还是冷。冷得像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抱着发着高烧的她,呵着气替她暖手。那时的雪下得真大啊,鹅毛似的,落在他的发间肩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像她此刻鬓边的霜。
她低头看着裙裾上的桂花末,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两滴,落在香囊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窗外的星子还在闪烁,一颗,两颗,像他当年含笑的眼睛。她伸出手,想要去够,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月光。
阿砚,她轻轻唤,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今年的桂花又开了。
夜风卷起她的话音,飘向遥远的天际。星子似乎闪烁得更亮了些,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窗棂上的冰花融了又结,她指尖划过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在描摹他眉骨的轮廓。案头的旧台灯亮着,暖黄光晕里浮着半本翻开的诗集,是他送的,扉页上有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星星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人间的灯火。”
此刻天顶的星子确实醒着,有的亮得发颤,有的隐在云絮后,却都执拗地悬着——像极了她枕头下那枚磨得光滑的铜哨,是他少年时捉蝉用的,如今她总在失眠时攥着,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能听见他当年的笑:“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银河落进芦苇荡。”
夜风卷着雪粒子敲窗,她拢了拢肩头的旧围巾,是他织的,灰毛线混着白线头,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去年冬夜他也是这样替她围围巾,指尖蹭过她耳尖,说:“冷就告诉我,别硬扛。”可他走的时候,连句“冷”都没来得及让她说。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响,夜已深了。她起身去给窗台上的薄荷浇水,那是他种的,说“见不到我的时候,看看它,就当我还在给你摘叶子泡水”。如今薄荷抽出了新绿,叶片上凝着霜,她呵了口气,霜化了,留下一点湿痕,像他当年替她擦眼泪时,指尖沾着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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