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弹指,倏忽间便是次年夏初。
小院内的那株老槐树枝叶愈发茂密,投下满院清凉,云妮儿的心境,也与初来时大不相同。那双原本只专注揉捏面团、把控火候的手,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不仅技艺愈发纯熟,指腹间更仿佛磨出了一层无形的韧茧,那是应对琐碎、积攒底气后沉淀下的镇定。
最后一笼荷花酥出炉,形态饱满,酥层分明,带着诱人的甜香。云妮儿利落地将点心码放整齐,用干净的湿布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小院的灶台、案板、各式模具……每一处都浸透着她的汗水和心血。
她与苏记茶食铺的合作契约已平稳履行了一年有余,定期供应几样精心制作的招牌点心,由苏记冠名售卖,利益按契分成;同时,她也稳住了沈府和清韵斋这两条重要的供货线。沈府管家看重她用料考究、品质如一;清韵斋的孙掌柜则欣赏她不时能琢磨出些新奇又不失雅致的款式。这三处的定例订单,如同三根稳固的支柱,支撑着“云记作坊”的日常运转,也让云妮儿在京城糕点行当里,以一个独特的方式扎下了根。
然而,云妮儿的心,并未因这暂时的安稳而驻足。
随着订单量趋于稳定,作坊运作日渐纯熟,这小院的局限也越发明显。工坊空间狭小,大量备料时便显得拥挤不堪;没有临街的铺面,便意味着她始终隐藏在幕后,利润被中间环节分去大半,也无法直接感知市井的喜好变化,难以接触到更广阔的散客群体。那个拥有自己铺面、挂上真正属于“云记”招牌的梦想,如同埋在心底的种子,在积累了足够的养分后,不可抑制地想要破土而出。
这个念头,在与苏记茶食铺的契约即将再次到期时,变得尤为清晰和迫切。
这日午后,苏记的东家苏文柏亲自踱步来到了小巷,他对云妮儿这个年轻的合作者,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如今的认可,态度也多了几分平等与尊重,连称呼都变了。
“云东家,”他拱了拱手,在院中石凳落座,接过云妮儿递上的清茶,“眼看咱们这第二份契约下月又到期了,这一年来,合作甚是愉快,贵坊的点心在苏记很受主顾青睐。”他略作寒暄,便切入正题,“不知云东家对往后,有何打算?若愿继续携手,这分成的例,苏某愿再让半成,以示诚意。”他直接抛出了更优厚的条件,希望能留住这个能为他带来稳定收益和口碑的合作伙伴。
云妮儿静坐于对面,神色平和,心中却已波澜微起。苏掌柜让出的半成利,绝非小数目,对于合作而言已是极有诚意。然而,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沉静地地迎向苏文柏:
“苏掌柜厚爱,云妮儿感激不尽,这一年多承蒙您关照,‘云记’方能在这京城立足。合作之事,于我而言,亦是获益良多。”
她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只是,我反复思量,契约到期后,不打算再续了。”
苏文柏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放下茶盏,眉头微蹙:“云东家这是……另有高就了?”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找到更好的下家,云妮儿有何理由放弃这送到手边的利益。
云妮儿轻轻摇头,坦然道:“并非如此。是云妮儿自己,想冒昧一试,租一间小铺面,前店后坊,将‘云记’的招牌,堂堂正正地挂出去。”
“自己开店?”苏文柏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上下打量着云妮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的女子。她神色沉静,眼神清亮,没有一丝虚浮之气,显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自己开店!这意味着她将不再仅仅是躲在幕后的供货者,而是要走到台前,直面风浪,甚至……在未来可能成为他苏记的竞争对手!以她的手艺和这份敢想敢干的劲头……
短暂的震惊过后,苏文柏心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失去一个优质供货源的本能惋惜,有对潜在竞争的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感慨和欣赏。这女子,好大的魄力!
他沉吟良久,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庭院内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终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语气复杂:“云东家,你可知道这其中艰难?租铺、装修、雇人、应酬、打点各方关系……远比你现在守着小作坊、只管埋头做点心要劳心劳力百倍。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这糕点行当更是如此,多少家开了倒,倒了开……”
“苏掌柜的教诲,云妮儿谨记在心。”云妮儿语气恳切,姿态放得很低,但她怎会不知,“这些难处,我夜里辗转反侧,不知想了多少遍。只是,这开铺立招牌的念想,如同心里头燃着一簇火,若不去试一试,只怕此生难安。还望苏掌柜成全。”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苏文柏知道再劝也是徒劳,他是个生意人,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脸上重新挂上生意场上的笑容:“也罢。人各有志。云东家既有鸿鹄之志,苏某便在此预祝你前程似锦,生意兴隆,只是日后市面上相见,还望云东家记得今日这份香火之情。”这话,已是将云妮儿放在了平等,甚至未来竞争对手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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