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已有数日,官道渐渐变得崎岖,时值夏末,北地的风已带着明显的凉意,尤其是夜晚,更是寒气刺骨。
云妮儿脖颈上的木枷沉重,边缘粗糙,早已将她的皮肉磨破,结了痂又磨破。押解的张、李二位差官,只顾着自己在前头走着,此次只押解她一个,他们必须尽快赶在入冬前到达宁古塔,不然路途将更为艰难。
每日赶路对体力的消耗极大,一日口粮只有两个又冷又硬、能硌掉牙的粗面窝头,云妮儿是经历过灾荒的,小时候几天都没粮进嘴也是有的,而且这次有人为她谋得了活路,她得珍惜,能吃上粗面窝头真的已经很不错了,她想。
夜晚,他们通常宿在荒村野店,有时甚至只能露宿在破庙或废弃的窑洞里。云妮儿会自己找一处干燥的角落,大口啃着窝头,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感受着凛风阵阵,脑海中时而会闪过“云记”后院那温暖的灶火,闪过雨妮儿清脆的笑声,泽兰朴实的话语,珊瑚沉静的眼神,贺安依赖的目光,父亲母亲温柔的叮咛……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雾。
这一日,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天色骤变,铅灰色的乌云滚滚而来,狂风卷起砂石,打得人脸颊生疼。
“妈的,这鬼天气!”张差官骂骂咧咧,“快走!前面好像有个山神庙,赶紧去避避!”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山路变得泥泞不堪。云妮儿戴着沉重的刑具,在湿滑的山路上行走更是艰难,好几次险些滑倒。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紧贴在身上,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伤口被雨水一浸,更是钻心地疼。
她咬着牙,拼尽全力跟上差官的脚步。视线被雨水模糊,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泥泞之中。木枷磕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她头晕眼花,半天爬不起来。
“废物!快起来!”李差官挥动鞭子,抽在她身旁的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云妮儿挣扎着,试图用手撑起身体,但泥地湿滑,枷锁沉重,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苍白狼狈的脸。就在她力竭之际,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她愕然抬头,透过迷蒙的雨幕,看到的是张差官。
“快点!别磨蹭!”张差官粗声粗气地喝道,但那只手却稳稳地停在那里。
云妮儿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伸出冰冷颤抖、满是泥污的手,搭在了那只大手上。一股力量传来,将她从泥泞中拉了起来。
“多谢……差官大哥。”她声音嘶哑地道谢。
张差官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催促道:“快走!”转身继续前行,但脚步似乎放慢了些许。
终于,在雨势更大之前,他们赶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庙宇荒废已久,屋顶漏雨,门窗歪斜,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差官占了唯一一处还算干燥的角落,生起一小堆火,烤着湿衣,就着酒囊喝酒。
云妮儿自觉地找了个远离火堆的、滴着水的角落蜷缩起来,湿透的囚衣紧贴着皮肤,冷得她浑身发抖,嘴唇青紫,她抱紧双臂,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却是徒劳。
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是一个烤得有些焦黑、但冒着热气的红薯。
她惊讶地抬头,只见李差官正背对着她,似乎在看庙外的雨景,仿佛那红薯不是他扔过来的一般。
“吃了,别死半道上,老子还等着交差。”李差官头也不回。
云妮儿看着脚边那个散发着微弱热气和食物香味红薯,眼眶瞬间就湿了。在这冰冷的绝望之境,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她动容。她小心翼翼地拾起红薯,烫得她直缩手,却舍不得放下,她一点点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薯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庙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体内那一点点由红薯带来的暖意,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云记”温暖的后院,灶火正旺,点心飘香……
连行数日,人烟愈发稀少。这日午后,他们途经一个位于山坳里的小村落。还未走近,一股腐败难闻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村舍大多倾颓,田地荒芜,杂草丛生,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蜷缩在残垣断壁下,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这一行不速之客。
越往村里走,景象越是凄惨,路边甚至能看到倒毙不久的尸体,无人掩埋,蝇虫嗡嗡盘旋,一些尚存一口气的老人和孩子,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是流民!看样子,像是遭了灾,或是被战乱波及,逃难至此,却困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云妮儿的心猛地揪紧了,她自身的处境已是朝不保夕,但看到眼前这人间惨状,仍是感到一阵窒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还藏着小半个昨夜省下来的、已经又冷又硬的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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