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的沉水香依旧袅袅,却再也压不住那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殿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午后明亮的阳光穿过窗棂,本该带来暖意,却仿佛被沉重的宫墙吸尽了温度,只在地面投下冷硬的光斑。
寂静中,唯有角落的宫灯在幽暗处点燃,跳跃不安的光晕在皇后僵立的身影和李德全匍匐的背上晃动。
张静姝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疲惫而哀伤的阴影。
那被攥紧的心,在确认了猜测后,反而被更深沉的痛和理解所替代。
她太了解白朗。他的刚强只在外面,那磐石般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极其重情、也极其敏感的心。
国舅白战,那个从小抱他、逗他、给他编蚂蚱、许诺带他摘最大最甜石榴的舅舅,早已超越臣子。
成为他心中父亲形象的投射与亲情的寄托。这份寄托有多深,背叛带来的毁灭就有多彻底。
他此刻的自我放逐,是痛到极致后灵魂的蜷缩,是对整个世界信任的崩塌。
连血脉至亲尚可如此,这世间还有何物可信?那“最大最甜的石榴”,早已在阴谋的毒液中腐烂,只剩下噬心的苦涩。
午后的日影悄然移动,每一寸挪移都像一个沉重的砝码,压在坤宁宫每个人的心头。
李德全伏在地上,冷汗浸透了里衣,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袍子渗入骨髓。
他不敢抬头,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他在赌,赌皇后对皇上的情分,赌这后宫之主在帝国支柱摇摇欲坠时的担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张静姝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的波澜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决绝。
悲恸还在,但已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她是皇后。这天下,除了白朗自己,只有她,必须、也只能是她,去尝试拉住那个正在坠向深渊的灵魂。
“素心。”她的声音响起,异常的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奴婢在!”素心立刻应声,声音也带着一丝紧绷。
“传本宫懿旨:立刻关闭坤宁宫所有门户,今日之事,但有半字泄露,无论涉及到谁,”
张静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宫女太监的脸,那目光冰寒刺骨,“连同其九族在内,一律杖毙,绝不姑息。”
“遵懿旨!”素心肃容应道,殿内侍立的众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叩头发誓,连大气都不敢出。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坤宁宫。
“再去,”张静姝的目光转向李德全,语气依旧冰冷平静,却下达了一系列具体的指令:
“让御膳房立刻准备。不要油腻荤腥,要最清爽的梗米粥,熬得稀烂,撇净米油。
配几样最清淡的小菜,腌黄瓜丝、腐乳、酱甘露……盛粥的碗务必用暖炉温着。
连同一应器具,用双层棉套裹紧,速速备好送到御花园入口处候着。再取一壶温热的、最淡的茉莉花茶来。”
“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懿旨如同冰封的敕令,瞬间凝固了宫闱。
张静姝踏出殿门。?森严的午后,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隔绝了本该明亮的阳光,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白光。?
白日里那场急雨虽歇,空气却更加闷热沉重,仿佛吸饱了水汽的棉絮,沉甸甸地压迫着人的肺腑。
石径湿漉漉的,?蜿蜒伸向同样被灰白光线笼罩的御花园。?
御花园内,?在这片惨淡的天光下,? 白日精心修剪的花木 ?褪尽了鲜活。
枝桠低垂,叶片黯淡无光,只余下大片大片压抑的、了无生气的墨绿和模糊轮廓构成的阴影。?
残花败叶混着泥泞,散发出浓重的衰败腥气,?弥漫在湿热的空气中。
偌大的园子寂静无声,唯有角落里几处积水的青砖上,偶尔反射出云层缝隙漏下的、转瞬即逝的微弱反光,更添几分荒芜与凄凉。?
月洞门在前方豁然洞开。门扉精巧的缠枝莲纹在?午后惨白的天光下?投下?浓重而繁复的荫翳?,像是某种幽深的封印。
张静姝的脚步,就在这月洞门下,戛然而止。
穿过那道门,便是御花园深处小憩的湖心亭。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像一把?刚从淬火池捞出的、滚烫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张静姝的眼底,刺得她灵魂都在震颤。
昨日还与她红烛高照、共饮合卺,在她面前流露出少年般赤诚与依赖的帝王。
她名正言顺、龙章凤姿的夫君白朗,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直挺挺地跪在湖心亭旁?湿滑粘腻的泥地上?!
他背对着月洞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早已被泥水?浸透染污,沉甸甸地扒在袍角?。
沾满了草屑和污痕,失去了所有象征九五至尊的尊严与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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