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未曦,西市仁和堂的门板刚卸下一半,衙役便已破门而入。
药铺伙计吓得手中铜秤落地,当啷一声碎了满地晨光。
他跪在青砖上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小人只是个煎药的……真不知那药是给谁用的啊!”
王通判立于堂中,冷眼如刀:“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准时送药至陈氏家中,一月三剂,从不间断。你说不知?那你可知这‘安胎饮’里加的是什么?”
“是……是门客交代要加的粉末……说是‘固胎秘方’,每剂另付五钱银子。”伙计哆嗦着抬头,“可那粉颜色发褐,味涩无香,我们几个都觉古怪,可来人穿的是三皇子府上的牙牌……谁敢多问一句?”
沈知微站在角落,指尖缓缓摩挲着桌上一包尚未拆封的“安胎饮”——那是小满昨夜冒雨潜入药铺后院,在积年药渣堆里翻出的最后一批留存。
她未语,只将药包轻轻剪开,倾入白瓷碗中。
滚水冲下,药气蒸腾而起,却无半分常见补益之药的甘苦气息,反倒夹杂一丝金属般的腥涩。
她静置良久,待药液渐凉,沉淀析出。
碗底,一层极细黑沙状颗粒悄然凝聚,色泽暗沉,质地粗粝,不似任何药材研磨所得。
她取出银簪轻挑少许,置于舌尖。
刹那间,一股焦苦混着铁锈味直冲喉头,舌根发麻,胃中翻涌。
她猛地睁眼,瞳孔骤缩。
“煅赤石脂混朱砂。”她声音低沉而冷,“赤石脂煅烧后性燥,本为收涩止血之用,但过量则令胞宫僵滞;朱砂含汞,蚀心损神。二者合用,长期服用可致胎盘与子宫壁异常粘连,分娩时无法自然剥离,极易引发滞产、大出血——这是让人‘看着好端端怀孕,到最后活活血崩而亡’的慢性毒方。”
屋内死寂。
王通判额角渗汗,喃喃道:“所以陈氏根本没难产……她是被人用毒药养出一个必死之局,再借剖腹取婴伪造现场,栽赃稳婆?”
“不止。”沈知微转身走向案桌,翻开贵妃案卷宗,抽出那张曾被层层封锁的“养胎丸”配方。
笔尖一点一点划过药材名录,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字标注上:赤石脂(煅)三分,辰砂(飞净)二分。
剂量极轻,火候精准,若非深谙药理之人,绝看不出其中杀机。
她冷笑出声:“贵妃早产那一夜,所有人都说是意外。可若有人早在她孕期便投以此药,只需控制剂量,让她胎盘轻微粘连而不自知,临产时再以寒邪或惊吓诱发宫缩紊乱——便可制造‘突发血崩’假象,名正言顺夺其性命与胎儿!”
她抬眼,目光如刃:“陈氏服的是‘死药’,贵妃服的是‘险药’。前者为实杀,后者为谋杀未遂。同源同法,同一幕后之手!他们想让贵妃也走一遍‘血崩而亡’的老路,只因贵妃提前发动、我恰好在场施救,才让这场阴谋功亏一篑!”
话音落下,纸上墨迹未干,她已提笔疾书。
《双案关联证词》字字如钉,嵌入纸背:
- 两案均涉赤石脂与朱砂非常规配伍;
- 均出现“假孕”“伪产道伤”“外来源婴”等高度一致的伪造手法;
- 作案动机皆指向清除特定孕妇及其胎儿,掩盖真实血脉;
- 尤其关键者——陈氏骨盆严重畸形,医学上几无可能受孕,却月月领药,显系配合演戏,为人做替身、挡灾祸!
末尾附上手绘骨盆解剖图一幅,清晰标注耻骨联合宽度、髂棘间距,并批注:“此女形体构造,终生不孕。所谓‘怀胎十月’,不过一场献祭式的表演。”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文书折成密函,封缄加印。
“此案已非地方刑狱所能辖制。”她抬头看向王通判,眼神清明如刃,“证据链闭环已成,唯一出路,是直呈东厂。”
王通判握紧茶盏,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踏入东厂之门,便是将头颅放在权宦掌心。
可若不报,便是纵容杀人者高坐庙堂。
他正欲开口,忽闻门外马蹄纷乱,铁靴踏地之声如雷逼近。
“刑部奉旨办案!无关人等退避!”
周文渊一身绯袍大氅,率十余差役破门而入,身后抬着明黄卷轴,展开宣读:“沈氏擅行妖术开膛剖尸,篡改验尸格目,私结外官,图谋不轨。今圣谕下达:即刻押解回京受审,不得延误!”
他嘴角扬起讥讽笑意,目光扫过沈知微:“你以为救了个皇子就能无法无天?这天下,还轮不到一个接生婆说了算。”
沈知微却未动。
她静静望着他,像是看一具早已注定结局的尸体。
然后,她将手中那份《证词》副本轻轻递向王通判。
“大人若信律法,请将此件抄报六部与东厂,一式三份,不得遗漏。若不信……”她顿了顿,袖袍微拂,神色不动,“我随你走一趟刑部大牢。”
周文渊哈哈大笑:“嘴硬到底?好!给我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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