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的颤动,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医棚内炸响。
沈知微猛地回身,目光如炬,瞬间钉在了小杏儿的脸上。
榻上,那张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庞,此刻汗出如浆,濡湿了鬓角。
她的眼睫又一次颤抖,比方才更加剧烈,终于,在一片屏息的注视中,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
失焦的瞳孔在昏暗的烛光下转动了许久,才渐渐凝聚起神采,最终落在了沈知微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眸上。
“水……”沙哑干裂的嗓子,挤出蚊蚋般细弱的一个字。
早已候在一旁的白芷立刻上前,用一把小小的银匙,将温热的药汁一滴滴喂入她唇间。
几勺药汁下肚,小杏儿干涸的喉咙得到了些许滋润,意识也愈发清明。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些或躺或卧,仍在痛苦呻吟的同伴,看到了沈知微脸上那道因连日辛劳而加深的疲惫印记。
恐惧与茫然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
她撑着虚软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坐起,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股死而后生的决绝:“掌医大人……我想……帮她们。”
沈知微眼中波澜微动,她伸出手,轻轻按住小杏儿的肩膀,示意她躺好。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不,”小杏儿摇着头,泪水夺眶而出,“我记得……我全都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身上发冷,什么时候第一块斑长出来,什么时候心口像被石头堵住……我都记得!告诉您,您就能救更多的人,对不对?”
沈知微凝视着她,许久,缓缓点头。
她没有让小杏儿耗费精力,只是让她躺在隔离区外最干净的一处院落里,晒着驱散阴霾的暖阳,每日只需用最简单的言语,复述自己从发病到痊愈的每一个身体变化。
沈知微亲自执笔,将这些宝贵的一手资料,结合其他病患的症状,绘制成了一幅巨大的图表——《疫症进展七日图》。
她用木炭在白麻布上清晰地勾勒出一条时间线,用醒目的朱砂,标注出发热、皮疹、昏迷三个最关键的节点,更根据小杏儿的回忆和自己的观察,精准地推算出此疫的潜伏期,约为四十八个时辰。
“此图,张贴于各宫主道及浣衣局、尚食局等人员密集之所。”沈知微将图交给小德子,声音清冷而坚定,“再附上一言:识得此症,方可避之;及早察觉,尚有可为。”
这幅前所未见的图,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宫人们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了瘟疫的全貌,那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瘴疠鬼祟”,而是一个有迹可循、有规律可言的“病”。
恐慌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认知”的力量,开始在其中生根发芽。
连最顽固不化的老嬷嬷,也开始在私下里,悄悄教导新来的小丫头们,用沸水浸泡过的布巾擦手,喝水前务必煮沸。
然而,光明所至之处,阴影必将反扑。
不过一日,一则更恶毒的谣言便如幽灵般在宫中弥散开来:“那沈氏根本不是医者,是个懂南疆邪术的妖人!她是在炼蛊!用活人养蛊,以童女的心头血饲喂毒虫,那小杏儿便是她炼出的第一个蛊人!”
谣言的蛊惑力远胜科学。
午后,浣衣局数十名被煽动的杂役太监手持棍棒,面目狰狞地冲向临时医棚,嘶吼着要“砸烂妖坛”“烧死蛊人”。
医棚内的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白芷等人更是面色惨白,下意识地护在沈知微身前。
沈知微却异常平静,她不躲不逃,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只是对着院内的小杏儿,轻轻颔首。
小杏儿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出。
她一言不发,当众解开衣襟,褪下半边衣衫。
阳光下,她瘦削的肩背上,那些曾经紫黑可怖的疫斑,如今已褪成了浅淡的褐色印记,平滑的肌肤上,再无半分溃烂之相。
人群的叫嚣声为之一滞。
“白芷,”沈知微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为她诊脉,测温。”
白芷立刻上前,三指搭上小杏儿的手腕,片刻后,高声道:“脉象平稳有力!”随即取来温仪,置于其腋下,取出后朗声宣告:“体温正常!”
一直侍立在旁,神情复杂的内侍省文书周九龄,则将这一切,一笔一划,悉数记录在案。
沈知微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惊疑、或凶戾的脸,朗声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若我是蛊师,为何要让她活着?活着的蛊人,如何取心头血?若我有邪术,为何不用符水画咒,偏要教你们用滚水煮布,这般费事?”
她指向不远处那座被东厂番子守卫的滤水井,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锥:“你们信口耳相传的鬼神,还是信自己亲眼所见,亲口能尝的这碗清汤?!妖言惑众者,其心可诛!今日谁敢动这医棚一砖一瓦,便是与我沈知微为敌,与东厂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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