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透断墙时,沈知微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停在东厂偏院门前。
老秦的灯笼在门后晃了晃,映出他佝偻的影子——这老人方才还在替她整理慈济女馆的骸骨记录,此刻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泥点。
“司主?”老秦掀帘的手在发抖,灯笼里的烛火跟着晃,“这夜凉......”
“进来说。”沈知微跨过门槛,靴底碾碎了半片冰碴。
她将虎符拍在案上时,老秦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那褪色的红绳,正是他常年别在腰间布包上的。
老人突然踉跄着跪了下去,布包“啪”地摔在地上。
油布裹着的物件滚出来:半块带血的襁褓,和一封浸透茶渍的血书。
“秦忠,辛未年七月初三。”沈知微捡起血书,墨迹已经晕开,但“谢玄”二字依然刺目,“程九娘托付你带出来的孩子,是他?”
老秦的喉结动了动,枯树皮似的手抚过襁褓边缘的针脚:“当年慈济大火前,程姑塞给我个裹着红布的婴孩......她说这是八具尸首里唯一活下来的,让我带进东厂,教他看尽这世道的恶......”他指腹摩挲着布角三弯锁边的暗纹,“这针脚......是柳先生的手艺。”
沈知微的指尖骤然收紧。
柳氏是她母亲的闺名,三弯锁边是母亲独创的防崩线法,只在给难产产妇缝腹衣时用过——原来谢玄襁褓上的每一针,都是母亲用医术为他系上的命符。
“他在哪儿?”她声音发哑。
老秦抬头,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水光:“刑房镜壁前。”
东厂刑房的青砖地泛着冷光。
沈知微推开门时,正见谢玄背对着她,乌木发簪散了半头墨发,手中银针对着耳后旧伤。
镜中倒影里,他眼尾泛红,像浸在血里的琉璃。
“谢玄!”她扑过去,手腕撞在他肘弯。
银针“当啷”落地,在青砖上滚出半道血痕。
谢玄侧过脸,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阴鸷:“你说这伤是当年救我的人留的,可方才陆青崖的密报说......”他抓起案上的密信,“守脉堂用活人试针,专挑面神经通道。
我耳后的孔,和慈济井底那些尸骨的位置分毫不差。“
沈知微攥紧血书,指节发白:“那是程九娘拼了命要保你活下来的证据!”她将血书拍在他胸前,“你不是试验品,是被人用命换出来的孩子!
你总说听见的哭声,不是诅咒,是那些母亲在求你好好活着!“
谢玄的手悬在半空,忽然重重按在她腕上。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烙进骨髓里:“我总梦见有个女人抱着我跑,血滴在我脸上......我以为是我克死了她。”
“那是程九娘。”沈知微按住他颤抖的手背,“她用命换你出地狱,不是要你活成怪物。”
院外突然传来锁链摩擦声。
陆青崖被两个厂卫架着拖进来,脸色灰败如纸:“司主......周嬷嬷每月朔望去皇陵,不是做法,是......”他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青砖上,“是用铜丝网接产妇临终的哭嚎。
她说,只要还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就不算忘了罪......“
沈知微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周嬷嬷房里那串铜铃,想起她抚摸《守脉遗训》时颤抖的指尖——原来那些被视为邪术的铜丝网,是老人给自己铸的刑具。
“她逼学徒记血案,是要把这些痛......”陆青崖的头垂下去,“刻进活人的骨头里。”
夜更深了。
沈知微提着灯重返慈济密室时,针匣在暗夜里泛着幽光。
她取出听诊器,铜管贴上机关的瞬间,突然想起阿兰清醒时的心跳——那是她亲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生命节律。
她对着铜管轻轻呼气,模仿起阿兰的心率:咚、咚、咚......
金属震颤声骤然加剧。
针匣底部“咔”地裂开道缝,半块玉牌缓缓升起。
月光透过井壁裂缝照进来,映出玉牌上的暗红线条——那是剖腹产的切口路径,是子宫动脉的止血点,是母亲用三十载临床经验,给所有走投无路的产妇画的“活路”。
“这不是禁术。”沈知微抚过玉牌,声音发颤,“是给未来的安全指南。”
她捧着玉牌冲出院门时,小满正抱着一摞抄好的绢帛等在马边:“司主,三份副本都备好了。”
“一份送掌医司密档,一份送江南女医堂。”沈知微将玉牌塞进谢玄手里,“最后一份,给他。”
谢玄接过玉牌,指腹擦过那些暗红线条:“明日北狄使臣谈医盟......带上它。”他的声音已经稳了,眼尾却还沾着水光,“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医术,不是杀人的刀。”
沈知微翻身上马时,袖中听诊器突然发烫。
她摸出来细看,铜管内壁不知何时多了第九条纹路——形如双手交叠,稳稳护着腹中胎儿。
“驾!”马鞭扬起,碎雪纷飞。
她望着远处掌医司的飞檐,想起典籍阁里那本被周嬷嬷视为命根的《守脉遗训》。
月光下,它蒙着的灰絮轻轻扬起,像某种旧时代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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